第三十三章
她瘦很多,再濃的脂粉也掩不去她滿臉憔悴,而她眼眶上那塊尚未消退的瘀痕更教人觸目驚心。雖然她對我還是滿口刻薄、對幾個姊姊還是趾高氣揚,但那強撐出來的驕傲,大家一目了然,不願同她計較。
家宴后,五姊姊回屋裡同萱姨娘訴苦,這些話,托嫂嫂們的福,我也聽說了。
五姊姊失貞之事,終究沒瞞過楊晉樺的眼,只不過,他不知道是哪個男人奪走五姊姊貞節,五姊姊不鬆口,他便誣賴五姊姊到處留情。
她在楊府過得很不好,婆婆成天到晚想算計她的嫁妝,但她守得緊,誰也不許碰,便是彩玉、彩玲兩人也不得近她的身,據說是她們也成了楊晉樺的枕邊人。沒有可信任的人在身邊,她每天過得戰戰兢兢,公公、婆婆不給好臉色,丈夫亦是愛理不理。
還有件教人意外的事,記不記得彩蝶?對,就是那個為保命、出賣萱姨娘母女的丫頭,當時她們恨極這丫頭,花下大把銀子要人謀害她的性命,沒想到陰錯陽差之下,彩蝶居然進了楊府,成為楊晉樺的通房丫頭,而五姊姊日日爭鬧不休,惹得楊家太太惱火,硬是不顧新媳婦顏面,把彩蝶抬為姨娘。
四哥哥說的對,命運是一個環扣上一個環的,必須步步為營、步步算計,否則一旦行差踏錯,再回首己是百年身。
倘若當時萱姨娘別心存怨懲,放過彩蝶一命,她靠著我給她的那筆銀子,早就是自由身了,怎會被賣到楊晉樺身邊,如今成為五姊姊的對頭?
五姊姊說,有一回半夜醒來,發現彩蝶坐在自己床前、把玩著一柄銳利匕首,似乎在想著要從哪裡下刀才好,嚇得她連續好幾天沒辦法入睡。
彩蝶卻嬌言巧笑問她:被人謀害的感覺如何,不大好,是吧?
還說有一回,她命廚房送碗甜粥進屋,才吃一口就嗆辣得咳嗷不止,她想灌幾口茶水好止住咳嗷,不料平時要杯熱茶都不得,那日壺中茶水竟是滾燙不己,她是喝了盆里凈臉的髒水才止下嗆咳。
當她回神時,發覺彩蝶不知何時靠在門邊,對她笑道:「少奶奶該高興,奴婢宅心仁厚,粥裡頭下的是辣椒不是砒霜。」在這種狀況下,五姊姊的日子過得憂心忡忡、緊張兮兮。
可這能怨怪彩蝶嗎?是萱姨娘和五姊姊棄她在先、謀命在後,就算她的行徑瘋狂,亦能理解。
五姊姊哭著要與楊晉樺和離,萱姨娘當場鬧騰起來,抓著楊晉樺就是一陣拳打腳踢,罵他是忘恩負義的畜生,罵他豬狗不如,氣得楊晉樺當場甩袖而去,連五姊姊也不理。
萱姨娘不依不饒,硬要爹爹上揚家討說法,這回爹爹沒為五姊姊出頭,只冷聲說道:「自作孽,不可活。」前兩日,楊家傳來新消息,說五姊姊發瘋,拿著刀子要砍殺楊晉樺。
我不知道五姊姊是真瘋還是假瘋,倘若是真發瘋,那也是被楊家給連手逼瘋的。
致芬聽說這些事,嘆息道:「人的命運都是自己選擇出來的,誰也不能怨。」是啊,五姊姊若肯安分嫁進楊府,別招惹姚三公子,哪會發生這等事?
如果萱姨娘在東窗事發時拚死護下彩蝶,那麼這個通透伶俐的丫頭,定會成為五姊姊身邊最好的助手,而不是死對頭。
假設五姊姊抵死不肯嫁給楊晉樺,願意選擇去靜安寺,說不定幾年修養心性,會走出另一條坦途。可惜她沒有勇氣吃苦,不願置之死地而後生,只想著用手段計謀,從別人身上奪取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五哥哥寫信回來,說四哥哥離開東北了,經過情況沒有說得太明白,只用大有斬獲四個字輕輕帶過。
那意思是《大齊志》編得很好,受皇上青睞,還是說,明裡暗裡,他又替皇上和三皇子剷除了幾個康黨人士?
我猜想,是後者吧!
四哥哥將來定是人中龍鳳,無庸置疑,當時進京,我還期待他能在五哥哥身邊多加提點,誰知才多久時間,他就去了東北。
我心裡有幾分埋怨,致芬卻笑著對我說:「這叫做人算不如天算,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所以呢,知不知道天才和笨蛋怎麼劃分的?聰明的人願意隨著變化調整腳步,蠢人只會停在原地大罵老天爺不公平。」所以啊,與其在這裡生氣你的回信中只有「安好」、「順利」這種敷衍宇眼,我決定調整自己的做法,當個聰明人。
隨信附上幾頁信紙,你別問我那是什麼東西,我也不是太清楚。
不過致芬說,如果樂意的話,我可以喊它「學習單」,那是種幫助大將軍學習如何寫信的工具,希望它真的能夠幫到你。最後祝大將軍旗開得勝!
小丫頭
信的封口上頭滴著蠟油,在蠟油未乾時蓋上一方刻著「小丫頭」的印章,因此齊靳明白,除大將軍印之外還有個小丫頭印。
他喜歡育清喊自己大將軍更勝於喊他世子爺,喊世子爺時,她的口氣淡淡的、帶著一種疏離,但喊大將軍時,她總喜歡喊成「打將窘」,有些調皮、有些可愛,就是小丫頭該有的口吻。
隨著每封信來到的,一定有個裝著滿滿點心的食盒及兩套新裁的衣裳,那衣服紮實保暖,讓他在冷風冽冽的漠北不覺得冰寒,但是這回,她送上的是兩套輕薄透風的涼衫,那是為著他即將起程前往嶺南做的準備吧?
她不僅聰明還很細心,有的時候,他覺得她不像個小丫頭。
上回他突發一問:「你怎麼會想到向蘇姑娘介紹我是平西大將軍?」她吐吐舌頭,支菩半天後回答,「朝廷給封號不都是這樣,打跑北邊韃靼的,朝廷就封他鎮北大將軍,梁國在西,你打下大梁不叫平西大將軍叫什麼?」這麼說來,她不過是隨口胡說八道,沒想到,事情還真的讓她給料中,朝廷的詔書里,果真封他為「威武平西大將軍」。
當時若不是自己多問上兩句,而她給出合理解釋,他定要以為她是神算,掐指一數就能算出前後三十年。
齊靳打開她附上的「學習單」,從頭到尾飛快看過一遍,笑意忍不住從眼角流到嘴邊,這個小丫頭呵……不管這是蘇致芬的教導,還是小丫頭的異想天開,他都樂意配合,齊靳拿起筆、沾飽墨水,二寫下答案。
建方十五年〈四〉月〈十六〉日,天氣〈晴朗〉。
括弧的地方留著空白,讓齊靳在裡頭填字,他看完下一句,想了半晌才繼續寫。
今天的心情如何?
答:還不是太差。
這幾天在忙些什麼?
答:正依著阿壢和蘇氏給的書冊,訓練士兵打叢林戰。
寫一件令你感到快樂的事。
答:梁國新君昏庸軟弱,兩國劃分疆界之事,比預期中更早完成,盟約簽定,裡頭的條款細項肯定會令聖上龍心大悅,也許皇上願意在賞我「威武平西大將軍」這個封號后,還願意賜下新府第,允許我離開珩親王府,立府別居。
寫完這個,不自覺的愜意浮上眉心,這是長久以來,他希望為江雲做到卻無法做到的事。
對於江雲,齊靳心裡頭始終有無數抱歉,他護不了她,也護不了她的家人。
前曰,齊鏞傳來消息,說江雲的父親犯事被罷去官職,事關康黨,證據還是由育岷親手挖掘出來的,證據確鑿,皇上處決起來毫不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