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漫的工匠們

散漫的工匠們

與這種生機勃勃的情緒相反的是,我家廚房的改造工程開始變得停滯不前。受到初春信息的幾次催促之後,工人們像候鳥一樣遷徙而去,留下幾袋水泥、幾堆沙子,作為有朝一日還將重返的物證,表示他們到時一定完成工作的決心。工人們突然消失的現象在全世界普遍存在,不過,它在普羅旺斯的發生更有明顯的季節性。每年的復活節、八月盛夏和聖誕節,本地一些別墅的主人會從巴黎、蘇黎世、杜塞爾多夫等地紛至沓來,過上幾天到幾周不等簡樸的鄉村生活。而每當他們到來之前,總會想到,別墅需要經過稍加整修之後,假期才能稱得上圓滿和愉快――比如,在浴室里加裝一套凈身設備啦,在游泳池邊架上一支探照燈啦,在花壇里重鋪一層花磚啦,給傭人房的屋頂換換屋瓦啦等等,操心的事情種類繁多。如果缺少這些必要的設施,他們怎能安享短暫的鄉居快樂呢?於是,他們紛紛在同一時間打電話給本地的建築商和工匠,提出要「在我們抵達之前必須做好」之類的指示。而這種指示的背後,通常都意味著慷慨豐厚的報酬。速度最重要,至於錢,根本不成問題。這個誘惑無疑太大了。大家對密特朗總統剛上任時的景況都還記憶猶新。那陣子,財政緊縮,有錢人都死守著錢不肯輕易花掉一個大子兒。普羅旺斯的土木工程當然也跟著清淡下來。這樣的景況,天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再來?所以,有活乾的時候就必須先接下來再說,比較不嘮叨的顧客便只好暫且擱在一旁,伴著休眠的水泥攪拌器和未完成卻遭遺棄的房間了。面對此情此景,有兩種方式做出反應,但都不會有立竿見影的效果,但其一可減輕挫折感,而另一種方式則只能徒增煩惱而已。我們兩種方式都嘗試過。起初,我們努力扭轉時間觀念,試圖依照普羅旺斯的習俗,耐心等待時光流逝。享受陽光吧,何必像城裡人那樣心急火燎?這個月,下個月,有什麼不同呢?來一杯茴香酒,輕鬆一下嘛。這法子管用了一兩周。但後來,我們注意到堆在屋后的建材已經逐漸變綠,開始長出野草來了。於是,我們決定改變策略,要求工人訂出一個確切的日期。而這段體驗對我們來說可以算是極具教育意義。我們了解到,時間在普羅旺斯是一種極富彈性的商品,即使再清楚明確的辭彙也不足以界定它的真實含義。「馬上」可能是指今天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明天」則是說本周內不詳的某個時日;最富彈性的莫過於「半個月」這一詞語了,它也許是三個星期,也許是兩個月,甚至可能是明年,反正絕對不會是15天的意思。所以,我們學會了在討論期限問題時,必須能夠看懂對方的手語。當普羅旺斯人看著你的眼睛向你保證他本周二一定來敲你家門開始工作的時候,他手上的動作是至關重要的。若是平直不動,或拍著你的臂膀,他星期二大概會來;若有一隻手提升到胸前,手掌向下,左右搖擺,則表明,他有可能會把時間調整到周三或周四;若搖擺得厲害,變成晃動時,他的意思其實是下個星期,或天曉得什麼時候,全要看那些不在他控制之內的因素而定。這些否定式言語的手勢,似乎出自本能,因此比言語更能透露實情。有時,手勢之外還會加上一句奇妙的詞兒:「正常情況下。」這是應用極廣的託詞,值得為它投保。「正常情況下」,那是說天沒下雨,卡車沒拋錨,姐夫或小舅子沒把工具箱給借去等等情況。普羅旺斯建築工人好像把這句話當成合約中天經地義的一項條款,而我們卻越來越對這句話產生了無限的狐疑。但是,雖然他們如此不守承諾,又從不肯打個電話說聲能不能來,我們對他們這種行為的憤怒卻從來不會持續太久。因為他們總是那麼和善,那麼開心;而且只要一開工,他們總是長時間賣力地幹活,工作品質又無可挑剔。綜合評價起來,他們還是值得等待的。所以,我們漸漸修鍊出一點點修養,開始學會依從普羅旺斯人的習慣行事。我們告訴自己,從現在起,只要對於希望達成的事根本不抱任何希望;那麼事情只要出現一丁半點的進展,我們就會喜出望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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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羅旺斯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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