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沉思錄
福斯坦最近行為古怪。兩三天來,他駕駛著那輛鏗鏘作響的拖拉機,後面拖著一具金屬肚腸似的奇怪機器,在整齊的葡萄藤之間來回穿行。那機器不停地向兩邊噴洒出肥料似的東西。他時不時地停下車,走向一塊過去用來種瓜、現在長滿野草的荒地,先是從一頭打量一會兒那塊荒地,然後爬回拖拉機,噴洒一陣肥料,又停車走到荒地的另一頭去研究它,還不時地來回踱步,低頭沉思,抓耳撓腮。趁他中午回家吃飯的時間,我走過那片荒地去看看究竟是什麼東西使他產生了那麼大的興趣。可是在我眼裡看來,那就是一塊休耕的瓜田,地上除了野草之外,有一些去年用來保護作物的塑料薄膜碎片,不過是普通的半畝荒地而已。據我猜測,福斯坦一定是認為地底下埋藏了什麼金銀財寶吧?我們自己已經在房子的旁邊挖出過兩枚拿破崙時代的金幣了,而據福斯坦說,這一塊地方可能還有更多財寶。可是一般的農民是不會把金子埋在農田裡的吧?藏在石板底下或沉入井中不是更安全?此事大有蹊蹺。那晚,福斯坦偕同夫人安莉來訪,打扮得異乎尋常的整潔,白皮鞋、桔色襯衫,顯得頗有幾分商人氣質。他還隨身帶了一罐安莉燒的兔肉。啜了幾口酒之後,他神秘地傾身向前:「知道嗎,你們葡萄園裡種的葡萄生產的酒,就是著名的盧貝隆坡地葡萄酒,馬上就可以獲准擁有自己的品牌啦?」他靠回去,緩緩點著頭,在我們慢慢品味這條新聞的價值的同時,他不停地以十分肯定的語氣嘟囔著:「是呀」,「是啊」。確認我們已經完全吸收了剛才的新聞,福斯坦才慢條斯理地接著說下去:這就意味著酒價會提高,葡萄園的主人可要賺大錢了。而且,葡萄種得愈多,錢賺得愈多。我們對此並無異議,福斯坦於是端起了第二杯酒——他喝酒乾淨利落,總是比我預期的速度更早飲完——提出了他的建議。他認為我們的瓜田可以做更經濟有效的利用。在他啜了一大口酒的當兒,安莉從皮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那是政府頒發的特別許可證,准許我們在瓜地上種植葡萄。在我們閱讀文件時,福斯坦在旁不斷地自責那塊地本來就不應該繼續種瓜了。種瓜既費時又費水,夏天山裡的野豬還經常跑來偷吃。就在去年,福斯坦的弟弟傑奇所種的瓜就被野豬吃掉了三分之一。好好的收成莫名其妙地進了野豬的肚子!福斯坦似乎一時沉浸在這痛苦的回憶中,直到一口喝下第三杯酒,才回過神來。福斯坦接著說道,他不經意地已經計算過,如果不種瓜,我們那塊田可以插一千三百枝葡萄藤。聽到這話,我和妻子彼此會心地互望了一眼。我們都喜歡酒,也同樣喜歡福斯坦,而既然他顯然心意已定,我們對改種葡萄也就沒什麼意見了。福斯坦走後,我們也就沒有再去想這件事。福斯坦是人類之中的反芻動物,做事從不匆忙冒進。再說,在普羅旺斯哪會有什麼能夠快速完成的事情?也許明年春天他會著手進行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