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裡的拿破崙金幣(1)
我家游泳池的一頭,放著長長一堆建築工人修房子時留下的紀念品――碎石頭、舊的電源開關、空啤酒罐、破瓷磚,什麼都有。我們總指望有一天狄第埃和克勞德會開著輛空卡車來把這些碎片搬走。這塊地清理乾淨以後會變得很漂亮,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按原計劃種上一排排的玫瑰花。但是卡車就從來沒空過,不是克勞德的腳趾受傷了,就是狄第埃忙著在阿爾卑斯山區處理廢墟,於是這堆紀念品便一直留在了游泳池畔。不久后,這堆東西開始日見「顏色」,站在園子里活像一座假山,從頭到腳鋪著一層綠油油的雜草,四處點綴著綻放的罌粟花。我對老婆說,這片風景雖然出乎我們的意料,但也滿好看。可她不這麼認為,「大多數人都會覺得,玫瑰花比瓦礫和啤酒罐更迷人。」於是,我開始動手清理那堆東西。說實在的,我倒是蠻喜歡手工勞動時的節奏感,也挺享受那種眼看著一堆雜亂無章的廢物逐漸變得井井有條的滿足感。幾星期後,我終於清理完地面,帶著滿手的水泡功成身退。老婆非常高興,她說,「現在我們只需要挖出兩條深溝,準備50公斤的肥料,然後就可以種玫瑰花了。」她開始翻閱玫瑰花目錄,而我則去包紮手上的水泡,並買了一把新的鶴嘴鋤。我從堅硬的地面往下挖了大約3碼深,突然在草根間看到有件舊兮兮但是黃澄澄的東西閃了一下。一定是哪個老農夫在許多年前的一個炎熱的午後,喝完茴香酒隨手把瓶蓋丟在了這裡。我扒開上面蓋著的土,乖乖,不是瓶蓋,是一枚硬幣!我把它拿到水龍頭下沖洗乾淨,它在陽光下發出金子的光輝,水滴沿著金幣上長著鬍子的人像直往下掉。這是枚1857年的20法郎硬幣,一面是留著山羊鬍子的拿破崙三世的頭像,名字旁邊雄糾糾地刻著他的頭銜:皇帝。另一面有一個月桂花環,冠上刻著「法蘭西皇帝」的字樣,錢幣邊緣則有一句每個法國人都知道而且深信不疑的話——上帝保佑法蘭西。老婆和我一樣興奮。她說,「可能還有更多,繼續挖。」十分鐘后,我找到第二枚金幣,另一枚20法郎的硬幣,上面刻的日期是1869年。除了在拿破崙人頭像上長出的一個花環,歲月似乎不曾他的頭上留下任何痕迹。我站在自己挖出的洞里大概地算了算,還可往下挖20碼左右,以目前一碼一枚金幣的速度來看,我們將挖到滿滿一袋子的拿破崙金幣,說不定都夠到雷伯鎮(LesBaux)的博馬奈餐廳(Beaumaniere)吃頓午餐了。我繼續揮動鶴嘴鋤,越挖越深,直到手開始脫皮,透過汗珠,我仔細尋找著每一絲「拿破崙」發出的亮光。一天下來,我並沒變得更富有,只有一個深得足夠種下一棵大樹的深洞。不過我相信,明天一定可以挖到更多寶藏。沒有人會可憐巴巴地只埋下兩枚錢幣,它們一定是從裝滿了的袋子里掉出來的,而這一筆留給辛勤園丁的意外財富,一定就在左右。為了評估這筆財富的大小,我們請教了《普羅旺斯日報》理財版的專家。在一個人們習慣把家當換成黃金藏在床墊底下的國家,一定有一份黃金價值的換算表。結果是介於1號金錠和墨西哥50比索幣之間,這枚20法郎的拿破崙金幣現在值396塊法郎,如果錢幣上的人頭像完好無損的話,就更值錢了。從來沒人會如此賣力地挖東西,這不免引起了福斯坦的注意。在去葡萄園清除黴菌的路上,他停下來問我在幹嘛。我說種玫瑰花。「真的嗎?這麼大的洞,一定是很大的玫瑰吧?要不是玫瑰樹?從英國來的吧?在這兒種玫瑰很難,到處都是黑斑病。」他搖搖頭,看得出來,他接下來準備勸告我還是悲觀點好。福斯特遭遇過各種不同的天災,而且非常願意把他在這方面廣博的知識與愚笨到對未來抱有指望的人分享。為了讓他高興點,我把金幣的事告訴了他。他蹲在壕溝旁邊,把沾滿了防霉劑的藍色斑點的帽子往後拉,以便聽得更仔細些。「正常的情況下,在找到一、兩枚金幣的地方,往往意味還有其他金幣,不過這兒可不是藏東西的好地方。」他揮動棕色的大手掌,指著房子的方向,「水井那裡應該更安全,或是煙囪後面。」我說他們也許是在慌忙中隨便埋下的,福斯坦又搖搖頭,我明白「慌忙」並不是一個他所能接受的想法,尤其牽扯到藏黃金這一類的事。「一個農夫絕對不會慌成那樣,至少對拿破崙金幣不會如此,這些錢只是他們運氣不好,不小心掉在這裡的。」我說對我而言,已經是個好運氣了,但心裡頭巴望著他趕快回葡萄園解決園子里的問題。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手上水泡更多了,壕溝愈挖愈深,愈挖愈長,金幣數目卻還是維持在兩個。這實在不合理,沒有農夫會在口袋裡裝著金幣到田裡工作,寶藏一定就在附近,就離我站的地方不遠。我決定去問問自認為通曉普羅旺斯所有秘密的專家――聰明、貪心、生性狡詐的馬索。如果這世上真有人只需要聞聞風的味道,往地上吐吐口水,就能找到狡猾的老農夫藏金子的地方,那一定非馬索莫屬。我穿過森林到他家,他家的狗聞到我的氣味,蠢蠢欲動地發出低吠聲。我知道總有一天它們會掙脫鐵鏈咬傷山谷里所有的生物,我希望在此發生前,馬索能先賣掉房子。馬索慢慢穿過他喜歡稱之為前院的花園,其實是一片光禿禿,到處是狗糞,還長滿雜草的土地。透過在陽光和他嘴上的雪茄上冉冉升起的煙霧,他斜著眼睛打量我。「過來散步的?」「不!」我說今天是來徵求他的建議的。他咕噥了一聲,踢了狗兒們幾腳,讓它們安靜。我們分別站在他家和林蔭道之間生了銹的鐵鏈兩側,他身上清晰地發出大蒜和黑煙草味兒。我告訴他關於那兩枚金幣的事,他把煙從下唇上取下來,檢查潮濕的煙屁股,他的狗在旁邊走來走去,扯得腿上的鏈條叮噹直響,憋著嗓子發出低低的吼聲。他終於在自己髒兮兮的鬍子盡頭處找到了安頓香煙的地方,向我靠近。「你還跟誰說過?」他越過我的肩膀四處張望,彷彿是要確定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太太,還有福斯坦,就他們兩個。」「別再告訴任何人,」他說,用滿是污垢的手指摸摸鼻子,「那裡可能還有更多的金幣,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我們沿著小路走回去,好讓馬索看看我發現金幣的地方。他告訴我為什麼全國上下對金子這麼狂熱:政客是始作俑者,從大革命開始以來,先後有皇帝、戰爭、數不清的總統,還有能讓100塊法郎在一夜之間變100生丁的貶值。總統們大多是白痴,只知道爭權奪利,難怪連頭腦簡單的農夫都不相信巴黎的那些混蛋們印的紙鈔,而只相信黃金。馬索把手放在前面,用指頭比劃出一堆想象中的拿破崙金幣的形狀。黃金永遠是最好用的,尤其在戰亂時更好用。而最有價值的黃金,就是死人的黃金,因為死人不會和你爭。「我們倆運氣多好,能遇到這樣的事兒!」看來,我多了位合伙人了!我們站在壕溝中,馬索捻著鬍子看看四周。地面很平,有的地方種著薰衣草,有的地方蓋著草皮,找不到一處可以藏黃金的地方。但馬索認為這是個好兆頭,如果跡象很明顯的話,早在50年前就會被人發現了,而「我們」的黃金也就肯定沒有了。他爬上來,步測了到水井邊的距離,然後坐在石壁上。「任何地方都有可能,」他說,指著方圓50碼的地方。「這一大片地方,你一個人根本挖不完。」我們的合夥關係顯然不包含平分勞力的部分。「我們需要一部金屬探測器。」他用手扮成金屬探測器掃過草皮,發出喀喀聲。「就這麼著,一定找得到。」「怎麼樣?這個該怎麼辦?」馬索用食指搓搓拇指,全世界都知道這個手勢指的是錢。現在該到了談生意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