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突來的變故
秋風不僅把滿地枯葉吹得空中飛舞,也把莊家大門兩邊的白幡颳得嘩嘩直響,讓行人從門前路過時在頭皮發麻中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吳隱背著手裝作漫步的樣子晃悠到門外,伸頭朝里瞅瞅。
院子里的靈棚下擺了口棺木。田媚兒蹲在靈柩前燒紙,悲慽的面頰上見不到星點的淚痕。見父親從屋裡出來,她站起身叫了聲「爹」。
田家老父看看棺木悲哀地搖頭,「唉,我回了,三日後再來給他下葬。」
一陣旋風吹起燒過的灰燼,讓田媚兒不禁毛髮悚然地打了個冷顫。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聽到三聲輕輕拍門,她為吳隱開了大門。
吳隱立在門外內心發毛地向棺木望望,半天沒能抬動腿。田媚兒煩了,一把將拽進院子后插上了門。「怕啥怕,他人都死了,還擔心會爬出來捉姦呀!走,快進屋。」
吳隱手拉著她,遠遠繞開靈棚走著,「是你用我買的砒霜毒死的?」
「還沒來及下呢,他就自個翹了!」田媚兒能感覺他的手心冒出了冷汗,「等他埋了后,你趕緊來納我!」
兩人關門進屋,片刻後傳來了男人沉重的呼吸聲和女人一波波興奮的浪喊,約莫過了一炷香功夫,室內安靜下來油燈也滅了亮光。院子里的夜風一陣陣的緊也一陣陣的涼,棺槨邊的長明燈忽地熄滅了,幽暗的院里只能聽見柳樹枝在風中沙沙作響……
成片的烏雲遮住了早已升起的太陽,村頭的土道上行來一頂青布小轎,僕人模樣的老者在走在轎前,遇到下地收割穀物的鄉民也不問路,一行人徑直進了村,來到了莊家的大門前停下。老僕人掀開轎簾,從轎子里下來一位身著淡綠色綾袍,腰束金色絲帶的青年——再仔細看他勻稱苗條的身材和面如冠玉的容貌,分明就是換了新裝的雁南子。
「他娘子死了?」雁南子驚愕地望著門邊的白幡。
老僕人付過腳力錢,擺手叫抬轎人走開,「我來叫門。」
過了好一會兒,大門才閃了條縫,縫隙里露出田媚兒睡意惺忪的眼,「你們找誰?」說著她邊打了個哈欠。
雁南子忙拱手行禮:「庄夫人,我是齊國太子雁南子,是專程來請庄先生赴我國任宰相的!」
在訝然中田媚兒呆了下,拉開大門突然放聲嚎啕,「我的相公啊,你死得可太早了呀!」
聽到莊周病故的噩耗,雁南子頓時雙腿跪行至莊周棺木前,撫棺失聲痛哭:「老師,弟子來晚了,再也見不到您的音容,聽不到您的教誨了……」
在雁南子悲天動地的哭聲里,田媚兒也跪在他一邊掩面啜泣,只是兩眼的餘光在哽咽中瞄向了雁南子。
「相公啊,你拋下我無依無靠,叫我今後怎麼活啊……」
「殿下請節哀順變。」老僕人扶起雁南子,「庄夫人也請起,我們主僕一路風塵,還沒吃飯呢。」
「噢。」田媚兒揉著不見淚水的雙眼立刻爬起了身。
一個時辰過後,堂屋裡的案子上擺滿雞鴨肉魚。田媚兒又抱上了一壇酒,偷瞄下正在看竹簡的雁南子。
比起眼前這位清新俊逸骨骼清秀的太子,那五大三粗的吳隱不啻為十惡不赦死乞白賴死不足惜死而不朽死不……總之是個早就該死的俗物!
「殿下,我們平民之家只能整點粗茶淡飯,您將就點。」她燕語鶯聲地放下酒罈,眉眼如畫地直望著雁南子。
雁南子擱下竹簡望望酒菜,「唉,師母,老師生前就只留下了這卷竹簡?」
「他一個窮書生,除了這不能燒火的竹簡,還能留啥?」把兩道高挑的細眉又撫平后,田媚兒輕移纖指遞過筷子,「快來吃吧!」
「老師不幸仙游,弟子實在沒胃口。」雁南子神色悲傷地步到門口,「我要為老師守孝一個月。先去客棧休息了。」
見太子出門,老僕人要跟著走,又捨不得地吞著口水瞄下酒菜。
雁南子回頭看看,「難得我師母的一片心意,你在這兒吃飽后再回好了。」
田媚兒送雁南子出門,老僕人卻坐在案邊大吃大喝。田媚兒折身從外面進來,瞄了他一眼,動了下心思后換了笑臉過來在他旁邊坐下,端起酒罈為他倒酒。
「大叔,我家相公啥時收了太子做弟子的?」
「他這次來就是為了正式拜師的。」老僕人狼吞虎咽地大吃著,「嗯,好吃!」
「請問你家太子娶親了嗎?」田媚兒的媚眼裡反射著老僕人餓狼似的饞相。
「還沒。」老僕人抹抹油光的嘴,忽然和她對望著,「小娘子在打我家太子的主意?」
「大叔這話真是羞煞人了。」田媚兒假裝害羞地抬袖遮面,「您覺得有這可能嗎?」緊接著的語氣里卻聽不出有絲毫的羞臊。
老僕人搖著頭,「我家太子殿下畢竟與庄先生是師徒關係。如果若是與你成了百年之好,違背人倫而為世人所恥笑。」
「他和那死鬼又沒行拜師禮,算不得師徒關係。」田媚兒也不遮遮掩掩了,放下手袖展露出渴望的雙眼,「再說妾也沒指望當太子妃,封個貴人總可以吧?」
「這個不難。」老僕人點下頭,端起酒碗:「只是不知我家太子能否看上你。」
田媚兒忙起身撩開布簾進了裡間,開了炕頭的柜子,從里提出一串銅錢后又出來。
「妾歲談不上羞花閉月,卻也花容撩人。」她把錢輕放在老僕人身邊,「妾身懇請大叔幫忙做個媒。事成之後,再另贈你千金!」
酒色漆紅了老僕人布滿皺紋的臉,他想了想后輕輕搖著花白的腦袋,「此事不可。庄先生剛過世兩天,你就急著要……」
「你若不懂啥叫度日如年,」田媚兒又為他倒滿酒,「也該懂得成人之美可以可延年益壽吧?」
「我都懂。」老僕人又喝了一大口酒,「唉,庄先生生前博學多才,誰能想到他身後會……」
『哼,那不過都是些虛名。他真那麼有才,還會在魏王手下做個漆園吏?」
「不能這麼說,」老僕人在醉意中晃著身子,「他要是沒才,我們能專程來請他去齊國任宰相?」
「實話說吧,他就是活著也不會去的。」見說不動他,田媚兒又從裡間提了吊銅錢回來,「其實你們不知,他不過是欺世盜名的凡夫俗子,懂得如何招搖過市罷了。別提那死鬼了。大叔,求您一定去為妾做個媒。不管成不成,妾都會終身記得您的大恩大德!」
「好吧,成與不成就看你倆的緣分了。」老僕人打了個酒嗝,拎起兩吊錢搖晃身子出了門。
田媚兒就勢跪地雙手合十禱告:「求求老天,求你成全我倆的好事吧!」
過了片刻不見開門聲,田媚兒出來望見老僕人躺在棺木上呼呼大睡,氣得腳一跺,上前推醒了他。「大叔,快醒醒!」
老僕人摸著腦勺坐起了身,「怪了,我怎麼睡在了這上面?」
「大叔,您快去說啊。」田媚兒撿起掉在地上的兩吊錢,「俗話說夜長夢多,我和他今晚就圓房好了!」
老僕人步履蹣跚而門,給田媚兒留下了被貓抓了般的心,整個下午她立在大門口心急如焚地向外張望。「這個老東西,該不會途中又挺屍了吧?」
話音剛落,吳隱上來抱住她就親,「寶貝,在等我呢?」
「該死的,嚇死我了。」田媚兒用力推開他,「去去,我家來了貴客,以後少來纏我!」
吳隱立刻瞪大眼朝院子里望望,「來的是啥人?這麼快就不要我了。」
「不跟你說,你快走!」田媚兒橫眉冷對地把他向外搡個趔趄。
「臭娘們,」吳隱站穩腳跟后一甩袖子,「以後你發騷時也別再來求我!」
吳隱怏怏離去,田媚兒沖他背影啐了口,「呸,老娘不稀罕你!」引頸望見老僕人與吳隱擦肩而過,立刻又歡天喜地起來。「來了來了,又要做新娘了,得矜持點。」她忙掩門進了屋裡。
光線已顯幽暗的裡間,田媚兒端坐在炕邊對著鏡子描眉,豎起的兩耳仔細聽著堂屋裡的動靜。隨著腳步聲門帘一挑,老僕人滿面春風地進來。
田媚兒趕緊擱下鏡子起身迎去,「大叔回來了,他怎麼說?」
「恭喜你,我家太子同意了!」老僕人拱手賀喜,「不過有兩個前提條件。」
「啥條件,快說!」
「第一,我家太子是尊貴之身,須先與你行周公之禮後方可入這洞房。」
田媚兒鬆了口氣,「這簡單,待會兒我把這裡布置一下,你來主持便是。」
僕人微微頷首,「二是這次我們空手而來,沒帶聘禮,小娘子不得怪罪。」
「誰要他現在就拿錢來了?」田媚兒翻出一對白眼珠子,「對了,你等一下。」說著她從箱子里取出新郎的紅袍,「快拿去給他換上!」
「這新衣哪來的?」老僕人滿面的困惑。
「是那死鬼留下的,快去快去,我自個裝扮一下。」
到了掌燈時刻,夜空的雲散去,一輪圓月攀上了院里的柳樹梢。靈棚下的棺木靜靜躺在那兒,早已熄滅的長明燈也沒人重新點上,一陣微風吹動柳枝,在地面灑下了晃動的月影。
燈火明亮的堂屋裡,身著大紅喜服頭插粉色絹花的田媚兒在案上插好兩根紅蠟燭,又輕含口脂染紅了兩片薄唇,聽到門外紛沓而來的腳步,不禁身子一顫扭過頭來。
僕人拉著穿新郎袍的雁南子進來,「小娘子,新郎到!」
田媚兒忸怩一笑,給自己蓋上了紅蓋頭。
突然啊的一聲,人倒地的聲響。田媚兒忙揭開蓋頭,見雁南子躺在地上手腳亂抖,口吐白沫。
「大叔,他怎麼啦?」田媚兒頓時驚得花容失色。
「唉,是他的癔病又犯了,」老僕人蹲在身邊用力掐雁南子的人中,「你快去找葯來。」
「找什麼葯?」
「人腦。他這病必須服用人腦才能蘇醒過來。」
「這東西,要我去哪裡找啊?」田媚兒急得團團亂轉。
「唉,沒這東西,他也沒得救了!」
田媚兒忽然望著門外,「大叔,死了兩天的人腦可以不?」
僕人順她眼光看看,「七日內的都行。只是你會捨得劈你相公?」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有啥捨不得的。」田媚兒彎腰從牆角抓起一把斧頭,「你繼續掐著,我這就去為我的新郎取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