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恐懼黑暗中的燈火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特別害怕黑暗中的燈火。我希望你們不要理解錯了,其實一個人真的在黑暗中,如果前方真的有燈火引路,那是幸事,沒有人會反感那個東西。我是說人,現在許多人都願意把自己比作黑暗中的燈火。我想了一下,原因是他們認為現在是一個金錢社會,他們這些當年的主流都被錢給逼得沒有了那幾分尊嚴,不再顯赫,不是中心,已經邊緣了。誰願意不受人注意呢?當然,還有一些人,他們從來都是在邊緣中的,由於仇恨貧窮、寒冷和不公平,他們年輕敏感的心,也感受到自己身處在黑夜之中,再加上他們內心有著悲天憫人的大情懷,同時青春的激情和前輩的慷慨悲歌對他們產生了影響,於是他們也在充當今天黑夜中的燈火。「李銳平時衣著樸素……他最明顯的特徵是一撮鬍子,有人稱是魯迅式的鬍子……他孤傲……拒絕合唱……每當黑夜降臨,他獨自坐在門前太行山下的大石頭上,抽著煙沉默著,煙頭一閃閃的,恰似狼的眼睛……也許是深得先生真傳……」平生不喜歡引文,無論是托爾斯泰的還是福柯的,但這次非引不可。因為這是一幅畫,它讓我想起了黑暗中的燈火是怎麼一回事,很準確,真實得要命。李銳是魯迅嗎?當然不是。其實,他是不是魯迅都不要緊,他只要是他李銳就足夠了。他寫了不少小說,這些小說有人喜歡,有人說他滿足了自己深刻的激情和思想,還有中國的深得見不著底的文化。有一批這樣的讀者,儘管捨不得買書,但是他們能把玩李銳,體會李銳,或者偶爾想起李銳。有這樣的知音,還有他們的評價,這就應該夠了,一個人在這個社會裡能得到的好處就那些,上帝不可能滿足一個人的全方位,他不肯替人類做全活。當那些追捧者把他畫成魯迅那樣的時候,他竟然讓這幅像完成了,你們再看看上邊的李銳肖像文字。我是儘可能引得詳細一些,好讓李銳感到我沒有漫畫他,我的態度是嚴肅的。「先生」這個詞專指魯迅。我認為應該把大詞典改一下,這樣的話,很多在悲憤的激情中指責仇視金錢敗壞了現實的人,當他們感覺到周圍是一片麻木、愚蠢還有冷漠而想起了魯迅時,也許會稍稍平靜一下,「先生」這兩個字就會變得平實而稍稍隨意一些,因為大詞典里都這樣作了,真正的在全民眾中約定俗成了。在張承志寫了《致先生書》之後(也許是之前或者同時),李銳也喊出了先生以一人之勇和整個中國作對……這樣的話。他們兩個都在那個時候想起了先生,並懷著內在極度的悲情在黑夜裡徘徊。當李銳說「在黑暗和冰冷之中站立著先生絕望燃燒的生命的燈塔」時,我不知道他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又是什麼東西誘發了他的這種大悲哀?這對現實有批判意義的嗎?還是對於張揚他們的個性有好處,或者是當路燈越來越多的時候,他們卻覺得人們的精神里越來越暗,需要照亮一下?有些讀書人似乎有一種習慣,那就是把小戲作大。他們在這點其實與很多人相同,毫無個性可言。偉大人物的任何舉動都會給人類帶來巨大的意義。他們要拿大人物說事,似乎語氣中離開了那種悲情,就無法震動這個麻木的天下,然而天下的走勢怎麼會與他們的激情有關呢?其實大家都是小人物。其實理性的光芒是借著金錢的文明反射的,最好記住這點。我們這些理性的,學理的知識分子有時往往是幼稚可笑的。在今天這樣被金錢引誘的文明的社會裡,你們的吶喊不會像本世紀初那樣了,時代不同了。在社會真正進步(我是指全民一切向錢看,市場經濟的文明)的時候,感天悲地,而沒有意識到這個社會是中國最好的社會,這樣不好。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