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學勤們最好別革命

平靜的壞心情是對於中國的學理知識分子們最準確的寫照，也是對於他們內心最精彩的描摹。你平靜怎麼還會有壞心情？你心情很壞為什麼又說平靜？這與文人知識分子的心靜如水其實出自於共同的心態。但朱學勤肯定不這樣想，他認為學理知識分子與文人知識分子有著巨大的差異。於是，文人知識分子們最好躲開，你們參與什麼，准出什麼亂子，變起味來將會血流成河。可是，朱學勤錯了，即使是學理知識分子們也應該躲開。這是他不情願的，因為他總是認為學理知識分子們總會理性一些，他們懂得節奏，知道輕重，所以他們應該對這個世界產生影響，社會只要是真的能按照他們的想法去發展，那麼文明的腳步也快，富裕的腳步也快。有知識的人往往犯的最大錯誤不是別的，而是認為他們的知識可以改變世界的一切。其實批評朱學勤應該是現在最不時髦的事情，他代表了某種知識分子的姿態，他作品里的味道充滿了經過改良后的中藥味兒(有時也會有西藥的味道加入)，東西方文化之大成在這裡匯聚。開始你會覺得他的確與他們不太一樣，可是，經過細想，你發現他跟他們也是一樣的。在這裡的他們，是指這樣一些人。比如他們意識到了這是一個浮躁的世界，而自己卻是有操守的一類，能讓自己心靜如水，並且，對於周圍的萬事萬物保持了自己的頭腦。他們看了很多書，做學問的態度是跟他們的導師（經常是「近親結婚」的）直接學來的，應該說是紮實的，他們著書立說，心得體會中充滿著高人一等的，哲人的智慧。他們已經組成了一個陣營，儘管是鬆散的，但是他們彼此之間認識，不需要仔細看對方是誰，只要是用鼻子聞聞就知道了。有時他們會彼此厭惡對方，但是他們在發生爭論時，都會說對方缺少理性與教養。一個年輕人想要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得好好努力，因為那是一個高尚的地方，腳沒洗乾淨的人一旦走進去，會把那兒的空氣搞得複雜。這個陣營由於有一代代的學人加入，因而變得非常龐大。這個地方跟別的地方不一樣，別的地方一個人死了，那他就是死了，只有在這個地方，一個人死了，可是他還活著，至少是在他的師哥師弟中還活著，在他的書中活著。拿余秋雨的話來說，他們是鑽石。我不認識朱學勤，現在要批評他的原因就是：他喜歡說革命，喜歡說學理知識分子是中國的希望所在。當然他的話不是這麼說的，最起碼他沒有對自己之類的人失望，而且要「燃燒得長久」，這點可以從他的作品中看出，他也喜歡魯迅、胡適和錢木，最重要的是他創造了一種狀態：平靜的壞心情。朱學勤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的確對於中國歷史上的革命有過細緻的研究，他對法國人和中國人的革命激情作了比較，儘管歷史上有其他人這樣作過，但是朱學勤的話說得最有意味。他對於革命這種事的熱衷的確超過了一般人，他重新分析，檢討中國歷史上的種種革命之後，說了不少讓人同意的話。他對於文人知識分子的微詞不能說沒有道理，只是他讓我受不了的是：他認為他們這些學理知識分子沒有錯，他們客觀，冷靜，平和，對世界發表的看法高人一籌。如果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血腥的事情，那一定都是文人氣質的知識分子所為的，與學理知識分子沒有關係，因為他們的革命是發生在書齋里的，是在校園裡邊說話，他們以自由主義的思想影響大眾，批判社會，並且學術態度嚴謹，他們能有什麼錯呢？有錯的一定是別人，中國歷史上所有的悲劇產生，也都是別人造成的，文人知識分子喜歡激動，而學理知識分子悲天憫人，有大境界，肯定不會髒了自己的嘴和手指。中國古書里的兩個女人，她們一個罵對方是狼，一個罵對方是狐狸精，他們說對方時都說得對，可是她們都沒有發現自己一個是狼，一個是狐狸精。我想說的是：學理知識分子與文人知識分子一樣。其實不是不要把這兩者嚴格分開。天天做學問的人有時也免不了意氣用事。與朱學勤對他們這類人表示樂觀相反，我對這類人表示悲觀。不管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對他們怎麼樣，他們自己應該把自己看得低一些。不是說比別人更低，而是平等些，他們在精神上應該與周圍的世界平等，因為他們真的一點也不高明。他們有權力說話，但是不應該在任何層面上鼓動什麼。他們實際上是體弱多病的人，他們害怕喧嘩，可是他們又期望世界發生奇迹，他們面對世界宣稱自己心靜如水，坐在桌前思考，但是他們經常是衝動的時候比思考的時候多，看著窗外，他們在書齋里等待著革命**的到來。老婆孩子熱炕頭，一畝三分地是他們最正常的生活，別去用它來形容中國農民了，那是專們對他們說的。如果，這些特點僅僅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也就算了，可是，他們的確用自己的特點影響了中國的社會。其實社會進步，靠得是經濟發展，經濟是會幫助我們的。我認為唯一不能原諒的是：他們認為自己是高明的，是黑暗中的火光，是演講時的英雄，是良心和道德的審判官，只有他們才能在文化上建造航空母艦。他們從沒有發現自己身上的致命弱點。寫到這裡，想起了一些知識分子的勢利，他們最實際，他們分得清什麼樣的人有用，什麼樣的人沒有用，他們懂得送禮，也懂得大喊大叫的革命給自己帶來的好處。可是一旦出了問題，他們躲得太快，絲毫沒有再去想自己大喊大叫時的激動和昂揚。他們老是出錯。當許多人因為聽了他們的話而倒了霉后，他們自己卻洗好了米，做好了飯，等著老婆下班，然後看電視時嘆息一聲，有時還偷笑。按朱學勤的說法是文人傾向的知識分子的革命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文人會被自己的情緒所左右，他們更多地在故事裡面在劇情裡面演繹自己的人生，於是這種革命和他們的這種激情是不負責任的，於是他得出結論校園裡面帶有某種廢邊傾向的那種學理的理性的知識分子是存在的，他們將會給中國的社會帶來新的希望，他們將帶領中國的各個階層或者說他們配合著中國社會的各個階層把中國推向新的進步。然而這是不可能的，這些學理知識分子們儘管崇尚美好社會，可是他們內心的恐懼又使他們永遠不可能有與理想相對應的行為。他們自私同時又自私得不徹底，他們自私卻又說自己是團結的，是心中裝著別人特別是祖國的。他們又覺得在智力上優勝於別人，並對別人去講他們的道理，講社會如何才能發展進步，於是他們沒有做到真正的自私，於是他們在理論上科學，博大，而內心裡的恐懼，迷信，狹隘一點不比其他的人群要少。直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在現實里發現像朱學勤所說的，那種我們可以信賴的學理的知識分子——因為他們存在的原因而使社會走向了理性。直到目前為止我們更沒有發現一個類似於像朱學勤所說的理想人物在現實中誕生。我們只是在書上看見，在文章中看見，我們在這些所謂理性的知識分子的論文中所描繪的虛假的幻影般的圖景中看見。學理知識分子永遠都要說，自己是對的，因為他們掌握了人文精神的真諦，只要世界照他們說的方式去發展，那世界就有希望了。可是世界不會聽他們的，因為世界本身有一種動力，這種動力不聽這些懂得學理的知識分子的，世界只是朝著自己的方向前進。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