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紅臉唱完了,該唱白臉了。皇後站起身來,和齡也忙站起來,皇后繞到窗前站定,她看著外頭西垂的暮色,語氣里滿是涼颼颼威脅的況味,說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作主,何況天家。淳則,本宮不妨把話挑明了說,你不妨細想想,將來這天下是誰的天下?」

太子是為儲君,待純乾帝百年,天下自然是太子的。

見她輕咬著下唇不動聲色,皇后掖著嘴輕笑一聲,點破道:「你哥哥寧王如今還不到就藩的年紀,因而還在京都里。」這是說寧王現下還沒有自己的封地,根基也不甚穩固。

皇后一直留神淳則帝姬的反應,見她在聽到談及她哥哥時眸光閃動,心知摸對了門路,便接著道:「這期間可還有好幾年,若是因為你,而使得寧王同太子關係處得不好……那也罷了,怕就怕寧王一個不慎,他日暗中遭人算計,屆時,可就連就藩都等不到了。」

和齡不可置信地抬眸看著皇后,無法想像一直以來看起來都那麽和善的皇后,一國之母,她褪下偽裝的面具後竟是這般無所不用其極。皇后確實掐住了她的命門,哥哥對她很重要,非常重要。只是,皇后不覺得她自己這樣的吃相太難看嗎?

意識到自己一瞬間的目光太過尖銳,和齡很快就轉開視線。想來她要是不嫁進蕭家,皇后便不會放心寧王這個潛在的威脅;相反,一旦她嫁給蕭澤,也就意味著就此寧王被划拉在太子的陣營里,不說出謀劃策,起碼裹亂或起反心的可能性會大大減小。

皇后打的一手的好算盤,她今兒告訴自己並不是徵求意見,只是在知會。

和齡的身分擺在這裡,和皇后硬碰硬是不能的。想到這裡,和齡稍稍放鬆了面部緊繃的神色,她甚至微微地露出了一個笑靨來,「母后不要誤會,淳則年紀輕,方才說話有不到之處您多包含。」她錯了錯牙,站起身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叨擾您了,至於婚事……母后說得很是,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淳則哪有說話的權利,全憑您安排。」

皇后勾起紅唇,「本宮早就知道,你是個識大體的。」

「您謬讚了。那若無事,淳則便告退了。」不再贅言,和齡對著紅光滿面的皇后略側著身襝衽福了福,卻行倒退幾步,穩穩地走了出去。

葫瓢公公還笑著和她搭茬兒,「殿下出來啦?哎喲,要不怎麽都說您乖巧呢,皇上也喜歡您,娘娘和陛下一門心思都是為兒女啊。」

看淳則帝姬安然若素地出來,葫瓢公公心知是裡頭已經談妥了,這往後淳則帝姬就是真正的自己人了,他笑得也格外真摯,還帶著點兒討好,一頭弓著身子一頭把帝姬往台階下引。

和齡笑容和熙,嘴角的笑窩淺淺地陷下去,「公公說得是。」

見小福子和安儂對著帝姬迎將上來,葫瓢公公就停下步子說了句恭送,他卻沒看見出離他視線後她唇畔迅速消失的笑弧。

和齡覺得很辛苦,鼻頭髮酸,也許這就是生活吧。她在這宮裡沒什麽可傾吐的人,只好一遍遍自己安慰自己,把事情往好的方面聯想。剛才在皇後面前她不能有異樣,現在身邊只有小福子和安儂,她實在忍不住了,一回到住處就撲在床里悶聲不吭,傻子都瞧得出帝姬心情欠佳。

一整個夜裡和齡模模糊糊都在想,要是權泊熹真的娶了儀嘉帝姬她會怎麽樣,她能怎麽辦?還有那個蕭澤,她對他僅限於外貌上的欣賞,並不曾有男女之情,將來果真要嫁給他嗎,嫁給一個沒有感情基礎的人,婚後春心萌動不起來,日子必然慘澹,可怎麽過?

一重一重的問題五指山似的壓下來,她就這麽輾轉反側地睡著了。

轉過天兒純乾帝那裡就頒下一道旨意,因萬鶴樓進了詔獄,東廠群龍無首,純乾帝便點了御前的密果兒接手東廠。

密果兒是柑橘公公的得意愛徒,純乾帝器重無可厚非,他由此一躍而上坐上了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同時提督東廠,身兼二職,這在歷朝歷代都是少有的殊榮。不是純乾帝太信任寵信這太監了,就是一時實在是找不著合適的人選,這裡應為後者。

和齡由此想到了權泊熹,她也不曉得密果兒同權泊熹關係如何,別又是個刺頭兒……

她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幾日,沒有半點權泊熹的消息,就連哥哥也不知去了哪裡,差安儂去掃聽才知道寧王臨時被聖上派遣到順天府廣安州監督地方官員賑災去了,大抵是災情緊急,他才連進宮向她辭別的時間也沒有。

和齡有點兒鬱鬱寡歡,她不喜歡這樣無能無力的自己。她猜想權泊熹應該是知道父皇要給他和儀嘉帝姬賜婚的事了,否則這情報網頭子也白當了。只是眼下這境地即便是他也束手無策吧,也許他還會再抗爭一回?他會如那一回她在門外覷到的那般,當面回絕君主的賜婚……他會嗎?

就這樣如坐針氈,到得第五日,宮裡馬球賽的前一日,從養心殿里又傳下一道聖旨。

彼時和齡正蹲在池塘邊喂小魚兒吃米,她的裙裾漫進水裡,裙角一大塊逐漸洇濕了,越來越重。

安儂喘著粗氣,把宮人們津津樂道的新消息說與自家帝姬聽,「殿下,儀嘉帝姬的婚事算是定了,跟著想必就是您的了!」

和齡手不穩,拎著層疊厚重的裙子一角緩緩站起來,蹲久了她有點眩暈,搖搖腦袋,聲線平直地問道:「父皇將她指給……誰了?」

池塘里一條長長窄窄的錦鯉忽的在這時候躍出水面翻了個個兒,須臾吐著泡泡重新栽進水裡,安儂收回觀看的視線,半是笑著道:「還能是誰,您不是該知道的嗎。」

她走過去扶住帝姬往三角亭里走,邊嘖嘖稱讚道:「是錦衣衛的權泊熹權大人,外人都說是金童玉女呢!不過,奴婢覺得儀嘉帝姬不及咱們帝姬好,儀嘉帝姬就應該嫁給那類籍籍無名的,像權大人這麽俊朗又……」

「他在哪裡?」和齡突然緊緊抓住了安儂的手腕,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

安儂被帝姬發白的面色震住了,下意識道:「殿下是問權大人?」

和齡鬆開她的手腕茫然向前走去,心裡亂得厲害。潛意識裡,她總天真地以為他會解決這件事,在她眼中他無所不能。她以為他會拒絕的,為什麽這回沒有?是因為眼下東廠換了新官上任,在這動蕩的時候,權泊熹不願意為了婚事這樣的小事觸怒龍顏嗎?

是這樣吧,和齡頹頹的,她的思維不可遏止地向著不好的方向一路想下去。賜婚是天大的顏面,儀嘉帝姬生得還是不錯的,權泊熹認識她那麽久了,對她不見得一丁點兒感情也沒有,反而是自己,興許外人眼裡瞧著……她是比不得打小兒便養尊處優的儀嘉帝姬的。

安儂猛地回過神來,腦海里電光頻閃,道:「帝、帝姬,權大人現下正進宮領旨謝恩,人在養心殿!」

她話才說完,原本還怕是自己會錯了意,沒承想,話音方落身旁就刮過一陣甜香的風,踅身看,是穿著寶藍色十六幅湘裙的帝姬兩手拎著裙角匆匆跑過去了。安儂忽然覺得,她就像澄凈天空里的一抹雲彩。

【第二章】

和齡心裡還存著一份希望,也許權泊熹不是來領旨謝恩的,可是她又害怕他抗旨不遵,雙重的心緒攪得她心亂如麻。

一路幾乎是跑著到了養心殿,才進門,萬沒料到見到的會是儀嘉帝姬和權泊熹站在抄手游廊上的一雙麗影。

和齡站在原地平復呼吸,等喘勻了氣,她張口要叫權泊熹,儀嘉帝姬卻在這時轉過了臉。那張姣好的面容上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忽然拉了拉權泊熹的袖子,她踮腳向上說著什麽,同權泊熹十分親昵。

等了一會子,和齡發現權泊熹沒有躲開,他靜靜聽著,流光勾勒出他側面流暢的弧度,兩片薄薄的唇角依稀向上勾了勾。和齡不知不覺向後退了一步,不到這個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己真有這麽在乎他,在乎得……彷佛心都抽痛了。

那廂柑橘公公射門里出來,他揮了揮拂塵,探身瞧見了儀嘉帝姬,便道:「殿下來了?可巧,皇上有話吩咐。」

因他這一嗓子,權泊熹便和儀嘉帝姬一同轉過身。看見和齡立在光影里,權泊熹眸光微微一凝,他抿著唇角,除此外不見一星半點的異狀。

「淳則帝姬。」眾人眼皮子底下,他躬了躬身行禮,客套而疏遠。

「權大人……別來無恙?」

「托您的福,尚可。」權泊熹唇角流出寡淡的笑,視線卻停頓在她洇濕的裙角,那一塊潮濕似乎浸潤進他心頭,好半晌,他都不曾再開口。

儀嘉帝姬腿肚子里灌了鉛似的邁不動了,她直覺自己一走後,淳則便要同權大人說些什麽,便不說什麽,光是他們之間有任何的眼神交流也夠她不痛快的了。

儀嘉帝姬是知道的,權泊熹在賜婚的聖旨下達後這才願意同自己說幾句話,在此之前他避自己如同迴避瘟疫。明明很久之前並不是這樣兒的,一切都是在所謂淳則帝姬回來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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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個錦衣衛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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