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可惜事情卻異常艱難,就拿第一次拜壽來說。那些錦衣綉裙的夫人們原本都和藹可親,但是知道她的年齡后卻都掩不住驚訝,有的是憐憫有的是嫌惡。不管哪種轉過身,周長安似乎都能聽到竊竊私語。
『看見沒,天殘』
『娘,那就是侏儒嗎?』
『咦——這樣的姑娘養大幹嘛,』
『就是,就算養大也不該領出來丟人』
……
種種刻薄的話語,像鞭子一樣一下下抽在周長安身上,更讓她不能忍受的是,因為她反稱的周玉嬌十分出脫,得到眾位夫人的笑臉和讚賞。
憑什麼!憑什麼!儀態儀姿她比周玉嬌下的功夫更多,她才是周家嫡女!
春花看著周長安對人強顏歡笑,心裡說不上什麼滋味,一同帶出去的,已經有好幾家夫人替家中庶子問周玉嬌,卻沒人問周長安。
想來也是就算替庶子求娶,最起碼也得娶個四肢健全的,娶周長安回家豈不是找人嘲笑。
從五月到十月,春花領著兩個姑娘參加了十來次宴會,周長安始終無人問津。一陣秋風一場秋雨天氣寒涼下來,周清貞不許春花再出去行走,他怎麼會允許因為不相干的人,讓姐姐吹風受涼。
秋雨過後因為春花不耐冷風,屋裡早早燃氣火盆——春花不讓太早燒火牆太費柴火。周清貞坐在溫暖的正廳叫來周長安吩咐:「母親的心思我都知道了,明年及笄禮后,我替你說戶人家。」
周長安心裡一熱眼淚差點流下來,沒遭人白眼不知其中辛酸,為了嫁戶好人家,她不知笑臉迎了多少冷臉。
「哥哥費心」周長安真心實意從椅子上起來到堂前蹲身。
周清貞眉目淡淡:「三姑娘不必謝的太早,你出去過那麼多次,就該知道高官家不會有人娶你,哪怕庶子,人家主母也要名聲的。」
周長安心裡一痛,眼眶滾滾淚水忍著不往下落:「長安明白,但求哥哥別讓長安嫁的還不如四姑娘。」
「這個容易。」
周長安走了春花從套間出來,挽住起身相迎的周清貞一起回內室。內室里也燃著熏爐,屋裡沒有一絲涼氣,春花挽著周清貞在羅漢榻坐下,順手從几案上端起一盞清茶遞給他:「秋燥屋裡又熱,要記得多喝蜂蜜茶。」
「嗯」周清貞端在手裡慢慢啜飲,姐姐的話他一向都聽。
春花嘆息:「周長安這些日子,可沒少受白眼和嘲笑嫌棄。」
「她自找的。」周清貞語氣淡淡的評價。
……春花:「你真能找到她們滿意的人家?」
周清貞把茶盞繞過春花放在几案,然後把姐姐攬進懷裡心裡安穩踏實:「人心不足蛇吞象,周長安的事姐姐不必理會,交給我就好。」
周長安算什麼,憑什麼讓我的姐姐辛勞操持,這些日子的白眼,就是要你認清現實。周清貞心裡一片淡漠,想嫁人容易,明年開春就讓你嫁出去。
第二年開春二月十三,是周長安的十五歲生日,春花硬著臉皮去信安侯府拜訪。
正廳里信安侯夫人特意換了新衣衫招待春花,春花為著禮貌穿的是梅花紋緞面褙子,也沒上過身。兩人皆客氣的見過禮上茶后,信安侯夫人才笑吟吟詢問春花來意。
論起來倆家就是普通鄰里關係,單從雙方見面都換上新衣裳,就可以看出關係只是客氣,不是通家之好。
春花袖子下的手指捏緊絲帕,臉上換笑容:「今日的來意實在冒昧,家裡小姑這個月十三行及笄禮,請夫人過去觀禮。」
單輪觀禮兩家是近鄰算不上冒昧,但是信安夫人和春花有過兩三次往來,也了解她的過去知道春花開口不說妄言,因此笑吟吟耐心等待春花說下去。
春花臉上有點難堪卻強行撐著笑道:「我家小姑命苦自來先天不足,雖是嫡女卻被人輕視,因此她的及笄禮我不想委屈她。夫人在京城向來有雅名,因此春花冒昧想請夫人在小姑及笄禮上做正賓。」
信安夫人直覺便想拒絕,她雖然沒見過周長安卻聽說乃是天殘,給這樣的姑娘做正賓未免降她身價。而且大肆操辦及笄禮那就是還要婚嫁,這樣的姑娘談婚論嫁,在京城貴人圈子裡難免被人恥笑。
想了想信安夫人委婉開口:「你我是近鄰,貞夫人所託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我聽聞你說的這位姑娘,乃周家老太爺和繼妻錢氏所生。」貞夫人的『貞』字並不是指周清貞,而是天豐帝給春花的賜號『貞』。
春花端坐椅子上兩手交疊在腿面,她並不喜歡這樣的坐姿,可這是禮貌:「夫人說的不錯,正是她,閨名長安排行為三。」
信安夫人悠悠一笑:「我聽了些風言風語,周大人當年因為他們幾乎喪命,不是貞夫人三番兩次機智果敢,周大人定會被害失德。貞夫人這嫂嫂未免太過慈愛賢惠,真真是以德報怨。」
這句話說完信安夫人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她雖然人到中年,但是一雙手保養極好,瑩潤白皙彷彿最好的暖玉雕成。一套端茶輕抿的動作,由她做來如行雲流水般自然舒適,看起來非常養目。
春花看的心裡苦笑,吳媽媽跟她說過,上層女子自小一言一行皆受教導,舉止自然沒有不好看的,但是哪個女子要是在她面前做的曼妙動人,那就是隱隱拉開距離客氣拒絕的意思。
可是請不來信安夫人,別的關係相熟的都是都察院的御史夫人。都察院是百官們忌諱的地方,周長安的及笄禮都請都察院的,將來勢必擇婚範圍小很多,她本來就難嫁……
心裡再把來之前思索的過一遍,春花彎唇笑道:「我哪點暴脾氣京城哪家夫人不知道,實在擔不起慈愛賢惠,只是長輩怎麼樣是長輩的事,小姑娘有什麼過錯。」
信安夫人放下茶盞悠悠而言:「所謂龍生龍,鳳生鳳,貞夫人這般替她著想,將來她嫁人可知是什麼模樣,說不準就是恩將仇報,我勸貞夫人還是三思而行。」這便是明確拒絕的意思了。
周長安焦急的等在二門口,看春花車架回來急忙迎上去匆匆行禮:「長安給嫂嫂請安。」
「起來吧」春花有些黯淡的嗓音響起,然後車門被建蘭打開。周長安急切的走向前,上身被車轅攔住眼含期盼:「嫂嫂怎麼樣,信安侯夫人願意嗎?」
春花搖搖頭:「我再給你令請一位正賓。」
周長安很失望她求了春花好幾次,才求得春花去請信安夫人,如果有侯夫人給她做正賓,她的身價立刻高几個台階。
是不是春花根本就是敷衍她,不肯好好替她求人?難道自己討好巴結這麼久,事到臨頭春花還嫉恨當年的事,不把自己當小姑?
周長安心裡胡亂猜測,春花卻略微有些疲憊,雖然兩府在同一條街,可是來來回回還是讓她吹了涼風,這會兒有些頭暈。
「你下去歇著吧,明日我再去別家給你請一位正賓來。」春花搭著建蘭的手下了馬車,領著兩個丫鬟往往二進院子走去。
「有勞嫂嫂」周長安對著春花背影欠身,心裡貓爪貓撓的。她不停的勸慰自己,越是這時候越要能忍住,她娘當年就是忍到最後,才能打敗別的庶女如願嫁到周府做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