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無明火

7. 無明火

「你——」我氣他無禮,上前想要理論,被我爺匆忙攔下。

他盯著年輕男子看了很久,目光重歸森冷:「說話算話。」拉著我轉身就走。

我還從沒見我爺受過這種窩囊氣,以前都是別人求他,現在他為了我,要低三下四地求別人,關鍵對方還是個嘴上沒毛的年輕人,氣不打一處來,問我爺這麼做到底圖什麼。

我爺搖頭道:「撈陰門雖然江河日下,但也還有些能人異士。日久浸淫,門中不乏爾虞我詐、機關算盡之徒,就像石王八這樣。如今咱爺倆兒既然被人盯上,單憑爺的本事,沒法護你周全。爺不是看上那小子的能耐,是看上他背後的靠山。有他護著,總好過爺帶著你東躲西藏。這些道理可能你現在不懂。但你要記住:入了門,也就入了江湖。」

「爺,你難道真要……」我哽咽起來。

「娃兒放心。」我爺撫著我的腦門安慰道,「爺的命是不金貴,但也不會白送。」

我聽著半點沒放心下來,問我爺現在去哪兒。我爺說,那姓符的年輕人與我爹有些淵源,我有難,他決計不會坐視不管。只是早前我爺和他結過梁子,他心裡放不下罷了。反正沒啥急事,這兩天我們就在鎮上散散心,等他什麼時候想通了,我們什麼時候再過來。

我樂得陪我爺遊山玩水。這兒地處邊陲,風光秀美。我們爺倆兒找了家客棧住下。客棧的老闆似乎認得我爺,兩人相談甚歡。末了,老闆還特意給我們安排了間上房。

夜裡用了飯,我倆回到房間。我爺鎖上門,忽然讓我把那晚在河邊看到的景象再說一遍。我不明其意,照做了,問我爺咋了。

我爺面有慚色道:「爺太著急,也太自負了。或許你說得對,那晚爺喊上來的,根本就不是二嘎子。這是個連環套,就等著你爺我往裡鑽。」

我爺說,他先前犯了個很要命的錯誤:如果那晚在河邊上我身的是二嘎子,他沒理由在引我上山之後,又告知我爺許願池裡有蹊蹺。之後我做噩夢,二嘎子還犯險提醒,廟牆裡藏著東西。二嘎子是個孩子,即便死了也還是個孩子,前後不該有那麼大的思想落差。

除非,那根本就是兩個人——有人扮作二嘎子的模樣,引我爺入局。

我聽得遍體生寒,問我爺道:「那爺,哪個才是真的二嘎子?」

我爺搖搖頭:「我只知上你身的必然是假的,而入你夢的是真的。至於引你上山那個,說不好是真是假。甚至——」我爺苦笑道,「說不好是死人活人。」

我爺進一步分析:那假的二嘎子引他破了石龜中的法子,並非好意提醒,應該是早知我爺的能耐,即便他不說,我爺也能發現其中蹊蹺,所以做個順水人情。他這樣做,或許只是為了混淆試聽,將我爺的注意力從廟牆中引開,從而為我中迷魂法爭取時間。

我爺始終想不明白的是:如果那個假的二嘎子跟石王八是一夥兒的,他為何要把我爺的視線引到石王八身上來?而如果石王八是被冤枉的,那楊阿婆等人的話又如何解釋?跟石王八接觸的年輕女子是什麼人?老爺廟裡為何會供奉魯班先師的神像?

我爺這些日子愁腸百結,越想越覺得這事兒太過詭譎。他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設局那人的掌握中。這樣下去,即便他現在破了我身上的迷魂法,麻煩也仍舊會接踵而至。

「置之死地而後生……」我爺望著窗外苦笑,「符老弟,我到底該怎麼做?」

我爺心中鬱結,在房裡喝了很多酒,倒在床上沒一會兒便鼾聲如雷。我躺在他身側,怎麼也睡不著,心裡毛愣愣的,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兒要發生,起身看向了窗外。

窗外正對著一汪碧綠的湖水。一隻烏篷船從遠處緩緩欸乃而來。一人當先從船艙里支了燈籠出來。岸上一人立馬笑著相迎。聽聲音,是白天和我爺談天的客棧老闆。

「人到了么?」提燈籠的人問。

「到了。照他的吩咐,排了間上房。」老闆壓低嗓子回道。

「幾時做事?」

「遲些吧,葯勁還沒到呢。」

「唉,可惜了盧老闆的身家……」

「都是門裡兄弟,說得這些?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往後的話我就聽不見了,因為他們進屋來了。

我立馬慌起來:聽他們的對話,明顯是要對我們爺倆兒下手。尤其「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這句話,我幾天前才從我爺口中聽到。又是狼又是孩子的,顯然不是啥好事。我爺剛說即便我身上的迷魂法破了,危險也無處不在。沒想到,麻煩居然來得這麼快。

我不敢出聲,用力想搖醒我爺。沒想到他睡得跟死豬似的,怎麼也搖不醒。想起那兩人剛才的對話,心裡一涼:他們肯定在我爺的酒里下藥了。怪叫我爺平時半斤白酒都不會醉,今晚只喝了幾盅就人事不知。我跳下床,想去關死房門,腿一軟,摔在了地上。

糟糕!他們往飯菜里也下了葯!

我掙扎著起身,感覺頭重腳輕,腳下的地板也開始起伏不定。我渾身使不上一點力,徒勞地爬回床上,哭喊著拍我爺的臉。就在這時,我感覺房門被人輕輕推開。

幾個我從未見過的中年男子陰惻惻地笑著,手裡拿著火把走進來。

這是全木結構的客棧,極易引發火災。這些人是想把我倆活活燒死!

「滾!滾出去!」我啞著嗓子,雙手在半空中徒勞地揮舞。

「無明火起,往生極樂!無明火起,往生極樂!……」這些人圍著床,慢慢地順時針移步,面無表情地反覆念叨。明晃晃的火把照得我有些恍惚,彷彿置身鬼火森森的鬼蜮。

「轟」一聲,其中一人當先把火把往床上扔,被子立即著起火來。我撲救不及,其他人也紛紛把火把往床上扔,瞬間我們爺倆兒就置身火海之中。

我顧不得燙手,哭喊著想把火把揀出去。火光衝天,熱浪炙烤得我根本睜不開眼睛。奇怪那些人竟似人間蒸發一般,忽然全不見了。屋裡除了熊熊大火,就剩我和我爺兩人。

我爺被大火燙醒過來,見我抓著火把,滿臉驚異道:「娃兒你——」

他騰地轉驚為急,把我從床上抱下來,就地一滾,往門邊滾去。我倆身上都著了火,我爺這一滾,剛好把火撲滅。我鼻子里全是燒焦的氣味,也不知道是不是頭髮燒著了。我爺把我推出房間,猛地想起什麼,跺了跺腳,沖我喊了聲「站著別動」,就又沖了出去。

「爺!」我撕心裂肺地大喊。

客棧終於亂起來,「著火啦!」「著火啦!」所有住客都跑了出來,呼天搶地地抱頭亂竄。只聽「咚」一聲悶響,緊跟著房間里傳來我爺痛苦地慘叫聲。客棧里裡外外全是濃煙,我嗆得連連咳嗽,什麼都看不清,卻能感覺到有人在身後死死地拖著我,不讓我進去。

我爺跟個火人似的沖了過來,把那隻紫檀木盒扔到門前,氣若遊絲地沖我喊:「保護好……盒子,去找……找那個幸福的人。」

「幸福的人?」我愣了愣,「可是爺——」

「快走……」頭頂一截熊熊燃燒的橫木「啪嗒」跌落下來,攔在我和我爺之間,「照顧好自己……爺……爺不行了。」

「爺啊!」伴隨著我的哭喊,火光之中,那個在我心目中無比偉岸的身軀「轟隆」倒地,頃刻就湮沒在漫天烈火之中。

「師父,我拉不動。」我耳邊響起一個脆生生的聲音,「他力氣好大。」

「讓開!」我感覺後頸被人重重地砍了一下,加上本就悲痛欲絕,登時昏了過去。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雕花木床上,懷裡還緊緊抱著我爺用生命搶回來的紫檀木盒,觸物傷情,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先前在木製工藝品店見過的小姑娘聽到聲響,進屋看了一眼,回身沖門外喊:「師父,他醒啦。」

我見進來的是那個戴圓框眼鏡的年輕男子,心中氣結,沖他怒吼:「你這個壞人!你害死我爺!你把我爺還給我!」

年輕男子遠遠地站定,盯著我冷笑:「你爺怎麼死的,難道你一點都記不起來?」

給他這麼一說,我腦海中猛地浮現那晚我爺看我時,臉上驚異的表情,越想越覺得不對,忍不住渾身顫抖:「不是……不是我……不是!」

「看來是記起來了。」年輕男子輕嘆道,「沒錯,你爺是你自己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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撈陰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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