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是否,那個看似握有一切的小世子,實則什麼都不想要,反而羨慕起被拘禁在紫竹林的胞兄?
是否,他根本沒有死,不過是借這個機會逃離塵囂,逃離羲王府,方能在楠沄鎮與她過上一段平凡的日子。
有沒有一個可能:身是湛子宸的,魂卻是湛語辰的,只是,他為了躲避這一切,強逼自己成了湛子宸?
她如是想著。
「夫人。」車夫已用火摺子將墓室里的燈燭點燃,同時點了三炷清香,遞給了她。
她撇眸望去,卻是輕輕搖首,婉拒道:「我不拜。」
車夫聞言一楞,「這……」特意來到陵墓前,卻又不上香,這對死者可是大不敬。
卻聞她復又啟嗓:「我該拜的人,不是世子,而是湛子宸。」
車夫面色大駭。「夫人!您在胡說什麼,您口中的那人可是……」可是如今還好端端活著的羲王啊!
俞念潔知道這話容易招人誤會,可她不怕,只因她比誰都堅信,湛語辰沒死。
他還活著,活得好好的,只是躲起來,不願面對俗世塵囂。
外頭馬車上那個湛子宸,不過是他的心魔。
直到他願意正視自己的心魔,願意對湛子宸的愧疚釋然,願意相信他依然存活於人世的事實,那個魔,便會消失。
在此之前,她只能繼續等。
無止境的等下去……
自須彌山回返時,天色已黑,王府裡外燈火通明,門口前走了安王的馬車,來了佩有瑞王府徽印玉章的馬車。
「夫人當心腳步。」被遣來照落俞念潔的小丫鬟上前牽她下馬車。
俞念潔提裙跨步,方站定便看見湛子宸自身旁擦過,絲毫不願多看她一眼。
她心底有數,並不難過,只是淡淡一笑,尾隨而入。
正廳里,瑞王不知已待了多久時刻,茶几上的茶盅似剛奉上,白玉茶盞里的橙色茶湯,正冒出騰騰熱煙。
孫碧茵一襲撒花粉襖粉裙,發簪七色瑪瑙花鈿,妝點得明媚動人,見湛子宸進屋,臉上的期盼再也掩飾不住,隨即笑逐顏開。
「茵茵。」瑞王見女兒這般躁進,不由得皺眉出聲。
剛從位子上站起,準備朝湛子宸走去的孫碧茵,連忙紅著臉坐回太師椅。
可當她看見尾隨在湛子宸身後,那一抹纖細的雪白身影時,孫碧茵面上的笑霎時淡了些。
「還沒用膳吧?王爺與碧茵就留在這兒一起用膳吧。」湛子宸向瑞王打了個招呼后,便閑話家常起來。
瑞王沒推辭,只是目光掃及俞念潔時,面色有些沉,卻也沒多說什麼。
俞念潔可不傻,她明白自己的身分無法與在場眾人平起平坐,便上前向瑞王與孫碧茵逐一行禮。「俞氏給殿下與郡主請安。」
「俞夫人,這一路上有勞你照顧子宸了。」瑞王面上端著溫和的笑。
「王爺福大,是他自己照顧自己,小婦無德無能,沒能幫上什麼忙。」
「這兒沒什麼事,你先下去歇著吧。」心知肚明瑞王此行的目的,湛子宸揚嗓支開了俞念潔。
俞念潔福身頷首,姿態端莊的退出門口,與此時,孫碧茵忽然站起身,亦朝著門口步去。
「碧茵?」瑞王訝喊。
孫碧茵回首道:「我有些話想跟俞夫人說,爹跟子宸哥哥一起用膳吧,別等我了。」
瑞王不悅。「你這丫頭,這裡可不是瑞王府,休得無禮。」
湛子宸緩頰道:「羲王府沒這麼多規矩,王爺莫要責怪碧茵,且讓她與俞夫人私下小敘吧,女人家總是有些我們男人聽不慣的閑磕牙。」
聞言,瑞王這才擺擺手放行。
孫碧茵一笑,轉身便追出正廳,在迴廊上喊住了俞念潔。
「俞夫人。」
前方身影先是一頓,隨後和緩轉過身,廊燈之下,她一襲綉藍花白襖與雪白千褶裙,外披一件錦白色大氅,流墨般綰起的發,剔透如琉璃的肌膚,襯出那雙烏黑眼瞳格外有神。
她容貌甚美,可美不過京中真正的天仙絕色,她最美的,是那份純凈淡然的氣質;如深雪一般的靜,如月色一般的透,如星子一般的亮。
孫碧茵一時竟看怔了眼。
「郡主?」俞念潔淺淺一笑,不解地輕喊。
孫碧茵恍惚回過神,紅著臉快步追上前。
待到與俞念潔同立於廊燈之下,如此近距離一看,只見她膚色白膩,眸色清亮,不見一絲歲月痕迹,教人甚難相信眼前女子已年屆三十。
總想著要在俞念潔面前擺出郡主該有的氣勢,可真到了她面前,孫碧茵卻又覺著莫名自卑。
想來可笑,她貴為郡主,千金之軀,身分何等顯貴,哪裡是眼前這個一介平凡村婦能堪比,可每每見著俞氏,總要為她的氣度與氣質,禁不住的讚歎一番。
是家族教養的緣故吧?俞氏雖說是平民,可她祖母是當年的朝日郡主,牽強一些的說法,也算得上是出自名門,莫怪乎她身上不見市井之氣,反而像是京中貴族子女。
孫碧茵心下複雜,對眼前這個女子又羨又妒,不由感嘆,自己往她身旁一站,便成了毛躁的小丫頭,說什麼、做什麼都成了孩子氣。
「郡主可是有話與小婦說?」見孫碧茵只打量自己,遲未開口,俞念潔笑著問道。
「有些話,不知當不當講?」孫碧茵的目光落在她那抹笑上。
「郡主但說無妨。」
「你可曉得,我爹是來說親的。」
俞念潔但笑不語。
孫碧茵心下詫異。「怎麼,你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上回在河苑縣,郡主已提過,我自當不意外會有今日。」
「你不怕嗎?」見她眉眼不動,嘴角含笑,孫碧茵竟有些犯急。
「怕什麼?」俞念潔淡定反問。
「難道……難道你不是與子宸哥在一起嗎?難道你不想要名分?」
俞念潔目光堅定,微笑道:「我早有名分。」
孫碧茵楞了下,隨即脫口:「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你打算一輩子守活寡?」
白辰根本早已不在人世,她空有白辰之妻的名分又有何用?!自從她透過父親發現羲王府的秘密后,她便知道湛子宸被白辰鬼魂附身的事,自然也曾見過那位白辰……若非親眼所見,她甚難相信,世上竟有這樣離奇之事。
「我還在等他回來。」俞念潔如是言道。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白辰他——」
「郡主。」相較於孫碧茵的情緒激昂,俞念潔的反應平靜似水,未起半絲波瀾。
因她這一聲輕喊,說至激動處的孫碧茵,硬生生地打住,話就這麼噎在喉尖。
她不解地瞪大眼,直瞅著依然盈盈而笑的俞念潔。
「小婦有個不情之請。」說道,俞念潔別首,望向她們正前方這條紅色長廊。
「什麼不情之請?」孫碧茵一臉茫然。
「能否請郡主陪著小婦走到長廊最底,順便讓小婦給郡主說個故事。」
她想說什麼?孫碧茵禁不住好奇心作祟,自然點頭答允:「好。」
於是,在亮著一長排廊燈的長廊上,她們之間隔著半個人之距,緩緩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