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期間,孫碧茵始終望著身側的女子,眼中有著一抹憧憬。
「郡主應當曉得,小婦的祖母是當年的朝日郡主。」
俞念潔慢悠悠地揚嗓,甜脆的聲嗓,在靜謐的夜中,聽起來格外清亮。
「當年,如若不是祖母先戀上祖父,興許今日這一切都將有所不同。」
「什麼意思?」孫碧茵蹙眉。
「我的祖母生前曾告訴過我,她與祖父成親多年,一直以來祖父待她彬彬有禮,以禮待之,在祖父身上只能感受到對妻子應盡的義務,她知道,那是因為祖父對她並沒有情人之間的愛,只有親人之間的情。」
「……情人之間的愛?親人之間的情?」孫碧茵到底還是太年輕,對於這番話很是迷惑。
「情人之間,可以為之傾狂,為之顛倒一切,哪怕是上天下海,哪怕是海枯石爛,哪怕粉身碎骨,哪怕被視作痴傻之人,亦在所不惜。因為,能令你動真情之人,往往是前世你虧欠的人,今生若不歸還情債,你生生世世都將為其瘋狂,為其生,為其死。」
俞念潔目光盈盈,仿若堅冰,直視著前方不見盡頭的長廊,明明那方是黑暗,可她每一步都跨得毫不猶豫。
孫碧茵見著,小嘴微張,有些發傻的停下腳步。
俞念潔亦跟著停下,側過身回視,微笑續道:「然而,親人之間的情,是責任所起,是血緣所致,是命中切不斷的義務,更是看不見的無形羈絆,很沉,很深,卻也很靜……必要時候,若真狠下心來,興許還真能斬斷。
「祖母說,祖父心中一直有著別人,她當時也明白,可她舍不下這份情,於是密求了當年的帝王與太后,促成了這段良緣。
「祖母雖是如願嫁給了祖父,可終其一生,她都不曾在祖父身上感受到情人之間的愛意,她心底有憾,卻也有愧,直至臨終之前,她方對祖父懺悔,說她當初不該因自己的貪念,斷送了祖父與水月公主的那段姻緣。」
「這麼說來,你祖父當初愛的人是水月公主?」孫碧茵總算聽懂了這故事。
「祖父當時沒說半句話,只是緊緊握住祖母的手,看著她合目安息,然後忍住哀痛,指揮眾人置辦後事。」
俞念潔略作停頓,又道:「依郡主來看,我的祖父可是有情有義之人?」
「你祖母死前對你祖父坦白實情,你祖父卻毫無表示,這未免也太……太不近人情。」出於對死者的敬重,孫碧茵不敢大肆評判,心底卻不甚苟同她祖父的無情反應。
「是不?就連當時年紀尚小的我,都覺著古怪,為何祖母哭成那般,一向溫文敦厚的祖父,為何會在祖母臨死之際,卻吝於給出一句安慰之言。」
俞念潔轉回身,緩緩往前走,孫碧茵怔了下,連忙提步跟上。
「祖母的後事圓滿之後,好一陣子我不願同祖父說話,我心裡氣極了,覺著祖父不該如此對待祖母,然而,很多年後,當我年紀稍長,識得情愛的滋味后,我方明白,一個人若是不愛另一個人,卻得被迫拘在一起,日日相對,夜夜共枕,那是一種無形的折磨。」
孫碧茵聞言一楞,心底好似明白了什麼……
「那份情,強索不來,求之亦不能得,唯有知心人方能給予。有些人,有緣無分,有些人則是有分無緣,世間最難得的,是有緣人相知相守。」
「可是——可是,假使說,沒有在一起過,那要怎麼知道與那人有沒有緣?興許——興許緣分是靠朝夕相處培養出來的!」孫碧茵激動地強調。
俞念潔淡笑道:「或許吧。可看看我祖母,她用盡心機,想方設法,如願嫁給了我祖父,培養了一輩子的緣分,到頭來仍是一場空,我祖父與她相守四十多年,一生以禮待之,只給了我祖母親人之情,卻無情人之愛,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虛妄的執著在作祟,反倒是蹉跎了兩個人,你說,值得嗎?」
孫碧茵無話可說。
俞念潔兀自往前走,悠悠行至長廊最底,而後停步,轉身望向停在不遠處的孫碧茵。
她端著溫婉淺笑,輕聲問道:「如若是郡主,您求的是情人之愛,抑或是親人之情?能與心愛之人相守,確實是一件幸事,可當對方對您並無情愛時,您願意用一輩子的光陰,等待對方給予回應嗎?」
「我聽明白了……」孫碧茵道回道:「你的意思是,我這是強求來的,不會幸福。」
「是不是強求,會否幸福,全都操之在己,全在人的一念之間。」俞念潔一頓,反問:「在郡主看來,我祖母那樣可是強求?」
孫碧茵不假思索地脫口:「當然是啊——」
話聲戛然終止,她面色恍然,似是心中有所頓悟。
俞念潔遂朝她福了福身,隨後步入銜接後院的園林,沿著那一地迤邐的暈黃月光,消失在孫碧茵怔楞的目光中。
【第十章】
綉罩之下的火燭「撕」的一聲,似熄未滅,映出一室的昏昧光線。
俞念潔側身躺於榻的裡邊,一隻手臂環上她的腰間,將她翻過身,面朝外邊。
她睜了眼,看見湛子宸上了榻,將她摟進懷裡,兩人片刻無言,就這麼靜靜不動,聆聽著彼此的呼息吐納。
她知道,他心底仍氣著她,氣她白天里在馬車上說的那些話,可他又放不開她,所以他只能對自己生悶氣。
小手撫上男人胸口,輕輕按著,感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湛子宸原是閉著眼,經她這一按,這才微微睜眼,望向懷中人兒。
「你是如何辦到的?」兩人沉默相視片刻,他方啟嗓問道。
「王爺這話問得沒頭沒尾的,請恕我駑鈍,聽不明白。」
「你是怎麼讓碧茵死心的?」他直述重點,懶得說前因後果。
「郡主同王爺說了什麼?」她反倒好奇起來。
「她什麼話也沒說,只讓瑞王帶她回瑞王府,瑞王斥她胡鬧,她卻說她不願嫁入羲王府,委屈自己一輩子,瑞王見她口無遮攔,也不好意思再留下,便領她離開。」
俞念潔聽罷,只是會心一笑,並未多語。
湛子宸卻看不明白她那抹笑從何而來,道:「她為什麼會那樣說?」
「王爺這是在惋惜嗎?」她茺爾反問。
「我惋惜什麼?」他直皺眉頭。
「王爺本可享齊人之福,如今卻因為我,郡主改變心意,不願嫁入羲王府。」
「我何來的齊人之福可享?」
「王爺有所不知,郡主曾對我曉以大義,說她願意容我為妾,並直言是委屈我了,這樣懂事大度,知道顧全大局的女子,甚是難得,王爺若得此妻,是王爺之幸。」
湛子宸不以為然,道:「她就是小丫頭,我只把她當作妹妹。」
「倘若王爺沒有來楠沄鎮找我治病,只怕眼下便順水推舟娶了郡主吧?」
湛子宸不語,表情默認。
瑞王向來待他如子,羲王府與瑞王府又是世交,如今又結盟為太子黨,目標一致,如若真能親上加親,對於大局而言,那是再好不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