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修復
不提朱恩如何抱怨,在聽到阿歡估計快不行了的時候,又趕忙去裡間包了些葯塞進藥箱里,隻身同蕭莜趕回了大宅,連金毛都沒叫上。
裹著一身黑的骨架子靠在窗畔,注視著兩人做賊似的開鎖進門。
「呀,這是……」朱恩頭一回見到阿歡這副模樣,著實吃了一大驚。
他再三確認了一番,才將腰間的白玉葫蘆遞了過去,其內晃蕩著半壺殷紅的血液。
阿歡接過,只是捧在手上,朱恩盯著他的手看了看,將蕭莜拉到角落裡道:「需要準備些熱水,他眼下得先葯浴。」
蕭莜抱著手臂帶他們來到盥洗室,也不叫丫鬟,自己拎了兩桶熱水,倒進木桶內,抬手指了指道:「趕緊脫了進去吧。」
阿歡一步都沒動,跟朱恩面面相覷。
還是朱恩開口打破沉默:「蕭姑娘,你看……要不要先在外等候片刻?」
蕭莜剜了阿歡一眼,還是抱著雙臂晃悠悠出去了,臨走不忘鄙視道:「都成老妖精了,還怕什麼……你全身上下老娘哪裡沒摸過……」
這孟浪輕浮的話語成功引起了朱恩的興趣,他再看向阿歡,那眼神都不一樣了。
蕭莜在屋子內來回走動,見半天沒有動靜,差點就沖了進去。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阿歡能否存活可直接關係到她的安危。不知轉了多少圈,她停下來喝杯茶定了定神,終於準備溜進去一探究竟。
恰在這時,珠簾被掀開,朱恩扶著阿歡走出來。他渾身依舊被黑布裹得密不透風,唯一露出來的手上,薄得近乎透明的膜狀物內多出了像是纖細經絡的紅線。
「他怎麼樣?」蕭莜上前詢問道。
朱恩長嘆一聲,留給她一張藥方:「他這種程度,完全恢復大約要到年底。你按著這個方子給他配藥,每隔七日沐浴一次,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那紙上的字頗有名家風範,可惜蕭莜目不識丁。她便問阿歡,「還要不要人血了?」
阿歡搖了搖頭,指著其中一行字,意思是有這味葯就夠了。
出於禮節,蕭莜隨便從箱子里摸了袋金錁子,扔給他當做診金。
朱恩沒有半點推脫,一聲不吭揣進兜里,又叮囑了注意事宜,便再次偷偷摸摸地出府了。
他心裡無不感慨,蕭家果然豪富之家,這種做工精緻、造價高昂的金錁子一抓就是一大把,輕易送人,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生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不可謂不幸運,美中不足的還是蕭三小姐有點惡劣的性格以及不夠漂亮的長相。
朱恩一邊翻牆一邊猛搖頭,他就覺得怪了,好端端替人家姑娘操什麼閑心。
另一邊,送走了朱恩,青蕪就迅速粘在了阿歡身上,怎麼也扯不下來。蛇口微微張開,露出個詭異的笑容:「有了這個葯浴方子,我便不用休眠,你高不高興?」
「我……」蕭莜被那刺眼的笑容噎得不輕。
眼見著時候不早了,她也不多說,院子里叫了兩個小丫鬟去觀瀾院請安,順便用了午膳。回來后她若有所思道:「你和青蕪……我要喂你們什麼?」
「青蕪自己會覓食,至於我,內臟還沒開始長出來,不需要。」阿歡冷冰冰地陳述事實。
蕭莜繞著他轉了幾圈,直嘆息:「你也是人間奇觀了,都這個樣子還能活下來,你不會真的死不掉吧?」
她又想到了什麼似的,他們兩個生命共享,他死不掉,那自己會不會也變成千年老妖什麼的?
阿歡一眼看破她的想法,青蛇也是懶洋洋的模樣:「遇到你之前我是永生的,不過,支配者契約時會產生法則約束,我們都會死。」
蕭莜有點出神。她歪著頭打量阿歡,竟在這個骨頭人身上看出了幾分陰鬱和孤寂。她摸了摸下巴道:「等到你完全恢復了,還是不是之前的樣子?」
面前的雙眼紅如火焰,詭異的聲音輕飄飄響起:「不知道。」
蕭莜安慰地拍在他肩頭:「甭管了,就算你最後丑成了乾屍也無所謂,老娘養你。你說這算不算金屋藏嬌?」
阿歡如果眼皮長全了,他一定會狠狠翻個白眼。
雖然嘴上說著無所謂,蕭莜卻在心裡發愁。眼下可好了,阿歡開始「生死人肉白骨」了,再也不能任意拆卸。而且還不會一睡大半天了,她總得給他安排個住的地方,不能成天跟他混在一起。
「改日我去外頭給你尋個住處。」她慢悠悠坐下來,在小碟子內挑三揀四地拈了塊水晶糕,盯了半天,好像上面有蟲子般,又慢吞吞放到嘴邊一小塊一小塊地咬。
阿歡轉身望著窗外,新綠連綿,萬物初生,他望著院內桃樹的一角灼灼,彷彿穿越千年,回到了那低矮的土坯房前。
他還記得那天,魏姬著一襲紅衣,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周遭鐘鼓聲起,他牽著她步入新房,飲下那杯合巹酒。
合巹酒……待他醒后已然物是人非。
「我早不是什麼晉公子了。」他心道,手指幾乎要捏碎了窗欞。
忽然飄起一陣風,裹著几絲細雨斜斜入了窗內,他才合上雕工精美的木窗。
他回頭,蕭莜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後,一臉的高深莫測:「你是不是有什麼傷心事?」
這丫頭還擺出了長輩的架勢。
「沒有。」阿歡繞過她,手臂上繞著青蕪,轉而進了蕭莜從沒進過落滿灰塵的書房。
蕭莜院子里的書房純屬擺設,珍貴藏書堆了一層又一層,琳琅滿目,愣是無人翻看。沒想到,還會有用上的一天。
她眼珠轉了轉,照這個書房荒廢的程度,倒也不用去外面到處找房子,稍微收拾一下,住個不用吃喝拉撒的妖怪應該不會被人發現。
她便兩三步跟了進去,撲面而來的灰塵嗆得她打了幾個噴嚏。她拽了拽阿歡衣袖,擠出笑容道:「商量個事兒唄?」
阿歡嫌棄地拍開了她的手。
「你往後就住這兒了,剛好有張床,我去給你搬個被子,沒事的話不要胡亂走動,書隨便看。」這哪裡是商量,根本就不容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