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妝容
有近一個月的時間,眾人皆以為蕭莜轉了性子。
除去到包府辦公事,她幾乎沒出過門,也不惹事,平靜得似個深閨淑女。
「猛獸噬人案」同當年發生在蕭莜身上的古怪案子一樣擱淺了,儘管真相他們都猜到八九不離十,但為了避免鬧得人心惶惶,都決定先暫停調查。
其餘的差事,無非就是協調市井糾紛,抓抓小偷。蕭莜當差的時候會跑到朱恩的醫館,順些她看不懂名字的藥材回去給阿歡。偶爾有頂級人蔘到貨,朱恩也會直接賣給她,價格暗戳戳地抬高了兩成。可一想到蕭家那大門簡樸內里恢宏的格局,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哪裡不對。
蕭莜拿了人蔘自然是孝敬父母。看著老鏢頭和蕭夫人眉開眼笑的,她也懶得同朱恩計較那多花出去的銀子,她清楚,商賈多小人。
蕭唯的婚事定在了三月下旬。蕭家頗有門路,讓一個裴姓小吏收了裴衣做義女,一下子給她洗白了身份。
城北的蕭侍郎府上,她自然又跑了一趟。程樂初很是無奈公公婆婆對小叔子的偏愛和放任,卻也點了點頭不再多提齊丹洺那茬兒。
眼見好事將近,蕭老爺開始給他年輕時一起闖蕩江湖的老朋友們發喜帖,蕭家大宅內一時間喜氣洋洋。
慕寧院內,蕭莜閑閑看著小丫鬟們說笑。豆蔻年華的少女極是討喜,嘰嘰喳喳的也不讓人厭煩。她心裡一動,轉身進了屋,想著娘親叮囑的二哥成婚當日必須著女裝,便換了身素色的衣裙,打開妝奩取了螺黛開始描眉。
在臉上塗抹了半天,她準備叫個丫鬟來看看如何,卻見原本還在院子里閑話的小姑娘們全都不見了。她嘆了口氣,向書房走去。
阿歡正半靠在軟榻上翻書,見個披頭散髮的大姑娘突然推門走入,慌忙一躍而起。
「別怕別怕,是我。」蕭莜壓低了嗓音道。
阿歡起身到一半,差點被長長的袍角絆了一跤。
「幫我看看,這妝畫得如何。」蕭莜匆匆合上門,把一張白得像鬼的臉湊到他眼前。
「讓開……」青蕪迅速擋在了兩人中間。
「怎麼樣,能參加我二哥的喜宴嗎?」她退了兩步問。
阿歡見院內無人,拉著她去了她自己的屋子。
「先把臉上那一層洗掉。」他望著梳妝台上亂七八糟的胭脂水粉,突然替這姑娘感到有些悲哀。
過了許久,蕭莜頂著濕漉漉的頭髮出來了,手上拿著毛巾胡亂擦了擦臉。
「一不小心把粉弄頭髮上了。」蕭莜訕訕笑著解釋。
「你到底是怎麼長大的……」阿歡也有點疑惑當初為什麼要急著和這奇葩契約。
見蕭莜還站在那兒傻笑,他便將她按坐在梳妝台上嵌著的半人高的玻璃鏡前,接過毛巾替她細細擦拭。
也不知道她從小吃的什麼,明明是姑娘家,偏長了男人的身高,還一身蠻力。方才那一按,可是按實了的。
他拿起台上的犀角梳,將她揉得亂七八糟的長發一縷縷梳齊,綰了個簡單的髮式。蕭莜透過鏡子看他,他穿著蕭唯的一件天青色直裰,因為肌肉剛開始生長,顯得身形極為高瘦。烏黑的髮絲纏繞在他指間,襯得那皮包骨頭的手如玉石般潔白……短短一個月,他恢復得如此之快,想起二十歲生辰的那個賭約,她心裡竟有了些許希望。
她軟軟靠著椅背,隨口道:「阿歡你還會給女孩子梳頭……之前是不是有很多人喜歡你?」
「沒有。」依舊是青蕪代為開口,像是遲疑了片刻又道,「我出身低微,那個時候,沒人會喜歡一個窮小子。」
蕭莜扭頭看他,他面上被布巾遮得嚴嚴實實,什麼情緒都看不出來。她回想起初見時的情景,根本不相信有那般氣質的人會身份低微。
她伸手便欲扯掉他臉上的黑巾。
阿歡側過臉避開,曲起手指在她額上敲了一下:「要畫眉了,別鬧。」
枯瘦的手指捏著眉筆,順著女子輕淺的眉型斜飛入鬢。鏡中的姑娘雙眉淡如輕煙,在他手下忽然更添幾分嫵媚。鳳眼微斂,別具風情。
蕭莜怔了許久,忽而道:「女為悅己者容。」
她身後枯瘦的男子移開了停在鏡面上的視線。
「你說我娘要我在二哥喜宴上好生裝扮一番,該不是藉此機會要賣了我吧?」她瞪著鏡中楚楚動人的姑娘道。
阿歡靠在梳妝台上,擋住她的視線,仔細端詳她的五官,像在打量一件失敗的工藝品:「不成,皮膚太粗糙了。」
「我可不想再跟別人定親了。」蕭莜堅持著不肯轉移話題。
「那你想怎樣?」阿歡手中拿著一根步搖,在她髮髻上比了比。
蕭莜望著他笑了:「要不你把我弄醜一點?」
「你自己完全有扮丑的實力,不必假以人手。」他放下那根步搖,換了支素雅的玉簪。
蕭莜便氣鼓鼓地拔了剛插上去的那根玉簪。
有那麼一刻,她真信了阿歡是個極不討喜的人。
「如果可以,我都想離開蕭家,跟所有人撇清關係。」她放棄了爭辯,靠在椅背上,仰著頭,黑溜溜的瞳仁里透出與往日截然不同的一面來。
「隻身赴死?覺悟倒是高……」另一邊的青蛇揶揄了一句。
蕭莜無語凝噎。她就知道,什麼話到了阿歡那裡,都會被過濾成另一種味道。
「你這一千多年怎麼活過來的?沒被人打死?」她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翻臉了。
沒想到青蛇竟發出了一聲冷笑,單薄刺耳如利器相互摩擦的聲音道:「我長生不死。」
蕭莜不想再跟他多說一個字,連推帶拽地將他「請」回了書房。
出來時有下人經過,皆大驚失色,以為自家小姐又天馬行空地想念書識字了,慌慌忙忙上前要來收拾書房。
蕭莜連哄帶騙地將她們打發走,心想著院子里人太多也不是個事兒,趕明兒便挑幾個給未來嫂子裴衣使喚。她這裡正藏著「嬌」呢,若是被發現了,可沒什麼好果子吃。
「沒一刻安穩的。」她摸了摸臉,指尖殘留著細膩的脂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