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蛻皮
天明時,派出去的人回來了大半,但沒有消息的仍舊是沒有消息。
「作孽啊!」蕭夫人直嘆氣。
蕭莜這時候才知道,二哥蕭唯醒來后親自帶人去找,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也不送個信。
她不由擔心起來。
蕭夫人見她緊皺著眉,止住了到口的話。
待小女兒走後,她叫了大丫鬟玉鑲,吩咐其暗中盯著蕭莜,事無巨細彙報給她。
玉鑲是蕭夫人陪嫁嚴娘子的女兒,自小就跟著武館的師傅們學功夫,天賦絕佳。因是女孩子並不惹人注意,然其真動起手來,闔府上下能打得過她的人只怕不超過一個手掌。
眼見著玉鑲也二十五六歲了,早該放出府外,她卻一直不提婚配之事,鐵了心要跟著夫人過一輩子,蕭夫人見她一根筋,也再未勸過。
現下派上了用場。
「這些年莜莜越長越有心眼,也越來越不肯同我親近,只怕她已知道了那事……」蕭夫人回了觀嵐院,便拉住嚴媽媽小聲商量。
「夫人不必擔心,青龍的屍首十幾年前就爛在了少室山腳下,除了咱們再也無人知曉那事,三姑娘年紀也不小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實屬正常,卻也必不會同那事有干係。」嚴媽媽溫聲安慰主子。
蕭夫人目光變得凌厲起來,隱隱透著股狠勁兒:「他是死了,可青蕪在莜莜身邊……這麼說,那個人也被放出來了。」她手指輕輕撫上腕上戴著的佛珠串,眼睛也眯了起來,「當初要是順手連那個人也一起除掉就好了。」
嚴媽媽面露驚恐,心有餘悸道:「夫人,那個人……連青龍都沒法子動他!」
「我亦非青龍敵手,他還不是照樣死在我手裡,且死得神不知鬼不覺。」蕭夫人搭在手腕上的另一隻手緩緩握緊成拳,嘴角掛起得意的笑容。
見她這副神態,嚴媽媽渾身冷汗直冒,生生打了個寒噤。
慕寧院中,蕭莜打發走了貼身丫鬟們,搬了個小杌子就躲進了書房不肯出來。
阿歡剛泡過藥水,此刻穿著雪白的中衣,半靠在榻上翻書,看上去格外瘦削。蕭莜就坐在床邊看著他,他仍是用布裹著頭臉,只露出雙眼睛。她便問:「你這臉還有多久才能見人?」
「年底,你過生辰的時候。」阿歡翻了一頁書,沒有再看下去,而是反卡在榻上,坐起身來,「你沒事盯著我做什麼?又不好看。」
「我說我喜歡你你信不信?」蕭莜煞有介事道。
「我的主子,麻煩你正常點。」阿歡差點拿書砸她的頭,「我這次跟以往不同,就算身體恢復了,容貌怕是也變不回去,永遠停留在老年階段。」
「姑娘是那麼膚淺的人嗎?」蕭莜盯著他的手,那雙手倒是恢復得極好,雖然肌肉仍未長全,但膚質白皙細膩,裹著漂亮的骨節,她暗想這人一定在胡說八道。
「就算你變成了老爺爺,那也一定是個清秀的老爺爺。」她還在一旁嘀咕。
「契約一建立,支配者和靈侍之間就不可能再產生戀慕之情。」阿歡只能以冷冰冰的現實來反駁她。
蕭莜氣癟了。
她擺弄著床單邊緣的流蘇,垂著腦袋道:「總得想個辦法讓我哥移情別戀才是。」
「不好辦。」阿歡道,「你自己都說了,他是死腦筋。」
蕭莜望著他,斟酌著語氣道:「你還會想你妻子嗎?」
「這麼多年,連她的樣子都記不清了。」阿歡回答得卻是爽快。
「對呀,時間一長,我哥他肯定也會忘了的!」蕭莜音調又高了回去。
阿歡再次給她潑冷水:「你哥能活一千四百歲嗎?」
「有時候真想把你扔掉!」蕭莜捶他,表情猙獰得很,下手卻不能再輕。
可是這輕輕一捶,竟將阿歡給捶趴下了。
她看到阿歡突然縮成了一團,模樣痛苦至極,慌忙驚道:「我可沒用力啊,怎麼會這樣?」
阿歡好一會兒才稍微緩過勁來,回答她道:「不是你,我這時辰到了,要蛻皮。」
「蛻皮?」蕭莜嚇得臉上一白。
「沒事的,你出去吧。」阿歡滿頭大汗,還給她下了逐客令。
蕭莜還在猶豫,可對方已經推起她來,差點都滾到地上去了,只能一步三回頭地出了書房。
書房內寧靜得沒有一聲尖銳叫喊,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就在院內候著,早前掃得乾乾淨淨的院內,不知何時又積了一地落紅。她素來厭惡這種無法預知的寧靜,因為永遠也不知道,之後會有怎樣翻天覆地再難承受的變數。
書房內,突然響起「砰砰」的撞擊聲。她衝過去推門,沒想到阿歡從裡面給閂上了,叫她根本推不開來。
「阿歡!阿歡!」她高聲喊道,卻得不到回答。
一盞茶后,書房內的撞擊聲漸漸變小,臨消失前,還發出一聲巨響,之後又再次什麼聲音也沒有了。蕭莜心懸著,回房拿了劍,「唰」地一下砍開木栓,衝進書房內。
阿歡正在穿衣,上半身剛穿好袖子,還在系帶子,見她這麼進來,手一抖,差點把上衣扯掉了。
「你來做什麼?」他問,這時候了臉上還蒙得密不透風。
蕭莜順著氣,吐了吐舌頭:「方才嚇死我了!」
阿歡迅速把自己整理好,不給她多看一眼的機會,隨後蹲下身,把地上一大團灰撲撲的不明物體包起來丟進了角落裡。
「那是……」蕭莜咽了口唾沫。
「皮。」阿歡像是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你還真蛻皮啊!」蕭莜頭皮直發麻,但仍大著膽子踮著足尖向那滿布灰塵的角落走去。
「臟不臟?」阿歡伸手將她拽了回來。
蕭莜的視線便粘在他手上。
修長、瑩白,要不是大了幾號,還真像少女的柔荑。她視線上移,接觸到他的眼睛,又怔了一怔。
初時相見,她便驚為天人,可若要細說其五官如何,卻根本記不清了。當時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的,是他那副高高在上凜然不可侵犯的姿態。
當初那雙赤紅嗜血的眼睛,居然沉澱成了黑暗無底的深淵。
她情不自禁伸手,想要觸碰那雙冰封似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