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婚約
蕭家富可敵國,是人盡皆知的事兒。可若問他們家究竟多有錢,這就沒人能算得出了。
銀子多得數都數不清。
可蕭家的兒女卻並不是富養的。
即使是過得最瀟洒恣意的蕭莜。
她支著手肘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就算你們這麼說,我爹那出了名的鐵公雞也不可能掏銀子出來啊!」
「姑娘定會有法子說服蕭老鏢頭的。」閻夫人望著她,眼波流轉,嬌媚惑人。
蕭莜背後莫名竄起一陣寒意,她垂下手,站直了身體,細細長長的眸子也冷定下來。
春風拂過滿城新綠,不知不覺就多出一兩分燥熱。
蕭莜捋出鑽進衣領內的髮辮,牽著馬緩步走在回宅的路上。微溫的日頭直射臉孔,照得她眼前發暈。像是直覺般,她迷迷糊糊聽到身後窸窣的腳步聲,猛地一回頭,卻什麼都沒有瞧見。
「活見鬼了。」她暗罵了句。
牽著韁繩的手,因攥得太緊,指節微微泛白。
她面上依舊看不出絲毫警惕,步子也無半分慌亂,只是如常向回走,一雙眼睛卻冷了下來。
眼下這可是城東最熱鬧的市肆,那人借著人多,倒很好地隱藏起身形跟了她一路。
蕭莜腦袋昏昏沉沉,便不去管他,頂著午後的日光將將到了宅子旁的衚衕口。
她靠著矮牆,也不回頭,嗓音帶著不耐煩:「跟了一路,你不覺得累?」
身後響起一絲輕笑,在她毫無防備下牽過了她手中的轡頭,一雙少年稚氣未脫的眼眸中閃著狡黠的光芒:「怎麼了大嫂,魂不守舍的?」
蕭莜順勢鬆開手,她生得高,現下見那十三四歲的少年一臉頑劣,不由在他頭上狠狠拍了兩下:「凌煒你個小兔崽子,誰是你大嫂了?」
「哎喲,您可別亂動手!我這聰明腦袋瓜子喲……」少年一陣哀嚎,隨即避得遠遠的,嘴裡仍咕噥道,「大嫂您還是快點嫁過來吧,哥哥上午還在念叨您呢!您說您都二十歲了,您再看看京里哪家姑娘似您這般……」
「臭小子沒完沒了了是吧?」蕭莜反手抽出一根馬鞭,怒揮在牆壁上,擊起石屑紛飛。「我娘老子都懶得管,用得著你啰嗦?凌輝那傢伙要是急了自己會找來,總歸是他和老娘之間的事。」
凌家嫡長子凌輝,正是她的未婚夫。
兩人從小認識,熟得不能再熟。但也許正因為如此,即便明知有婚約在身,他二人見了面也絕口不提這茬,時日一久,就都耽擱了下來。
說起來,這樁親事兩家人都滿意,對於蕭莜來說,卻遠未到非凌輝不嫁的地步。
況且,她還攤上了一身的麻煩。
厲聲訓斥了凌煒一頓,將他趕回家,蕭莜神色尚未完全放鬆。凌煒這小子仗著蕭夫人的歡心,三五不時就來他們家騙吃騙喝,順帶彙報她在外闖下的豐功偉績……著實惹人厭。
小巷盡頭,一抹白衣趁著她愣神的當口,鬼魅般悄無聲息掠遠了。
蕭莜佯作未覺,順了順腦後髮辮,牽著馬跨入大宅內。
那人身形縹緲,自出萬象莊園起便輟在她身後,輕功絕佳,連她都差點沒有發現。
凌煒什麼時候跟過來的她一清二楚,她知道這另外的人不簡單。衚衕外的人以為她對自己毫無察覺,可是蕭莜在此人翻牆而過時微微掃到了一些。
白衣單薄伶仃,雖為男子款式,卻顯見是女子身形。
那細弱腰肢似曾相識。
她眼中有幾分遺憾。
接下來兩日平靜似往常,蕭莜費了大半天口舌,才從閻夫人那兒得到三日的考慮時間。她正一個人抱著把劍在大街上瞎轉悠,迎面就碰到了凌家兩兄弟。
蕭莜皮笑肉不笑:「哥哥,我正想著來找你。」
她喚的這一位「哥哥」,便是凌家大少爺凌輝。
凌輝生得白白凈凈,星眸清澈像蘊了一汪春水。他看上去也是儒雅溫和的氣質,舉手投足都透著世家公子的雅緻。
「可用了午膳?」凌輝問道。
蕭莜一愣,下意識按住了肚子,老實不客氣道:「沒有,你請客。」
凌輝嘆了一聲,伸手揉揉她腦袋道:「走吧。」
兩人平日里親密得好似一家人,凌煒早就見怪不怪。剛用完飯,他便尋了個由頭開溜,對這膩歪的倆人眼不見心不煩。
三個人,點了八個菜,蕭莜望著還剩下大半的菜肴,不住搖頭感慨:「浪費啊浪費,朱門酒肉臭,路有、有……」
「凍死骨。」凌輝接完她這句話,笑問,「你找我所為何事?」
看著他和煦的笑容,蕭莜莫名有點心虛。她避開他的注視,用筷子戳了戳盤內的魚丸,夾起來飽蘸醬汁,又塞進他口中。
凌輝咬著魚丸,就見她神色愧疚道:「哥哥,你我的婚約,算了如何?」
他咕嘟一聲咽了下去,面色微沉:「你說什麼?」
「算了吧……」蕭莜道,不敢看他,她放下木箸,坐立難安。
凌輝瞪著她,許久才道:「我等了你這麼久,你卻不想嫁了?」他不禁冷笑,「我原該知道,你無意於我。這麼些年竟全過成了笑話。」
蕭莜望著小碟子邊緣描繪的精細花紋,聲音輕輕的,卻極是堅決:「哥哥也清楚,我意不在嫁人。並不是說只因為哥哥才不嫁,換作旁人,也是如此。」
她雙手交握,扭在了一起,又被另一雙寬厚的手掌緊緊包裹住。
凌輝此時已然拋去了在外的那套禮數,拉著她,雙眸中閃著驚心動魄的暗芒:「你說得輕巧,若退了婚,你往後的聲名……」
「我從不在乎這些,更何況蕭家小姐的名頭向來不佳。」蕭莜終於肯望向他的眼睛。
凌輝眸光沉沉,他皺了皺眉,猶豫著想要勸她,卻只是嘴唇無聲地動了動。拉住這曾是自己未婚妻的女子的雙手突然一個用力,將她拽起身來,隨後緊緊摟進懷中。
蕭莜的身體微微發僵,直感覺骨頭都要被他給勒斷了。她剛想掙脫,凌輝緩緩鬆開了手,眼底已恢復成往日的溫煦和暖:「若是過得不舒心了,隨時找我。」
他漫然道:「這許多年來,我只想著會娶到你,以為一切都是順理成章……可現在,我要你好好的。」
蕭莜聽了他的話,不由苦笑:「哥哥在我這裡,不輸我二哥分毫。」她指了指自己心口,「說起來,哥哥也耽擱久了。退婚之後,若有喜歡的姑娘,便趕緊娶進門吧。不知道時候,肯不肯賞我杯喜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