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在廣州打工
我只是在這兒打工,就連一張床一張桌子都不屬於我,我一點兒歸屬感都沒有。我去廣東的時候,只帶了一些衣服和日用品。其他的就是書,主要是我的高中課本,從高一到高二上學期的高中教材全在裡面,都很舊了,有的封面也沒有了,我用報紙重新把書包了一遍,放在隨身的包里。打工生活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順利,我和同村的幾個人一塊兒來到廣州,原來定好要去的那家工廠已經不要人了,這讓我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對打工生活的美好夢想開始破滅。在廣州街頭遊盪了幾天,我們終於聯繫到一個江西同鄉,他把我們介紹到了一家竹木工藝製品廠。剛去的時候,我們幾個人每個月只有100多塊錢,我非常不理解為什麼只有這麼少的錢,不是說在廣州每個月至少能賺四五百塊錢嗎?後來才知道,我們所在的那個車間被人承包了,我們的工資是由承包車間的人來發的,工廠根本不管。這讓我很鬱悶,但也沒有辦法,總要先找一個棲身之地。過了一段時間,工廠要蓋一個新車間,我自告奮勇地給廠長寫了一份申請書,要做車間主任。我說自己能夠管理好一個車間,技術方面也沒問題。廠長不太放心我,不想讓我干,我知道他是不太信任我,於是我熬了幾個晚上寫了一份報告,提出我的一些管理設想。這個報告把廠長打動了,他沒想到一個普通工人還能寫出這種東西,他同意讓我試一試。接下來的半年,我管理著車間的50多個工人,工作得很不錯。當時,還有另外的一個人競爭這個職位,他是老員工,已經幹了八年,技術很熟練,但是他不懂管理,也不會寫分析報告。廠長沒有提拔那個人,而是用了我這個剛去三個月的毛頭小夥子。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知識的力量,那位老員工就是吃了沒有文化的虧。這是我第一次和別人競爭,雖然我爭取到了車間主任這個職位,但是我心裡非常不安。山裡人的善良和淳樸的本性使我感到有點內疚,所以,有空兒的時候,我就和那個人聊天,或者請他喝酒。我不談那個敏感的話題,只是談論人生和故鄉。通過一段時間的交往,他不僅打消了對我的敵視,而且我們成了好朋友。他說:「張立勇,你比我強。我沒有你的才能,更沒有你的胸懷。」但即使我做了車間主任,薪水也並不是很高。這個工廠規模小,效益不太好。更要命的是,我們的住宿條件非常差,30多個人住一間房子,人挨人打地鋪。記得當時我的老鄉因為架蚊帳差點兒和四川的同事打起來。我打聽到附近有個玩具製造廠在招人,趕緊報了名。這個工廠是台灣跟美國合資辦的,有600多人。剛開始我是沖著高工資去的,但沒想到的是,我在這兒遇到了一些改變我今後人生道路的事情。廠里的玩具都是要出口的,包裝箱上全是外文,很多人都看不懂,常常把箱子放錯地方。他們總是來問我一些單詞是什麼意思,雖然我高中沒畢業,但比起其他人學歷也算高的了。有些簡單的單詞我認識,有些不認識的我就查高中課本後面的單詞表,意思也能猜個**不離十。當同事們用欽佩的眼光看著我時,我真的很有成就感。我沒想到自己的英語知識會用到這個地方,於是我有空兒就捧著英語課本看,其他一些人看到我學習之後,受到感染和啟發,也和我一起學,但是這樣的人很少。玩具廠經常會有一些外國人來參觀,一天,我們正在搬運包裝箱,迎面走來幾個美國人,他們熱情地向我們打招呼,說了一大串英文。我當時感覺能聽懂一兩個單詞,但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其他同事都沒在意,但我卻覺得很尷尬:我本來覺得自己的英語水平可以賣弄一下的,沒想到連外國人說什麼都搞不懂。美國人身邊有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國人向我們解釋說:「老外說我們中國人很勤奮,做的玩具很好。」然後回過頭又與美國人談笑風生,十分瀟洒。我當時非常羨慕,如果我也能像那位翻譯一樣多好啊。接連幾天我都鬱鬱寡歡,我在設想自己有沒有可能把英語學好,成為一名翻譯。別人能做到的,我為什麼做不到,我就不相信人和人有多少差別。我從小的犟勁又上來了,我相信自己能做到,雖然沒有學校的環境了,但我可以從頭再來,一切不都是靠自己嗎?於是,我開始制定學習計劃,而不是僅僅把一丁點兒可憐的英語知識作為炫耀的資本。在外打工的生活讓我很不快樂,也很累,有時候還會感到孤獨。在這種情況下學習純屬一種壓力,但我要求自己必須學習。有一句話叫興趣是人生最好的老師,但是在這個地方我提不起興趣,我想通過學習改變條件,換份工作,我想做一名翻譯,這種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的念頭很強烈。這是壓力,也是我的動力。我在廣州住的第一個宿舍里的人全是打工的。他們來自湖南、四川、江西、湖北等等。一個大宿舍有將近30個人,那種嘈雜有時候使人難以忍受。後來我也住過6個人的房間,但也好不到哪兒去,6個人裡面,不是煙鬼就是酒鬼,把宿舍搞得烏煙瘴氣。更要命的是,工廠的管理一點兒不規範。我們8點上班,晚上9點下班,一天要工作13個小時。加班的時候時間更長,為了趕一個交貨期,有時候要工作24小時,我們都快成機器了。在這種地方學英語簡直是一種折磨,但每天下班后我仍會硬著頭皮看一會兒英語課本。我在紙箱部上班,我的工作是送貨。我們生產的玩具都用大紙箱包裝,一個紙箱子10多公斤,10個一打,要打好包送到另外一個玩具廠。用汽車拉過去后,還要卸貨,我們要把紙箱子扛到三樓。那個門很矮,每次我都要低著頭把100多斤的紙箱子扛進去,累得滿頭大汗。幹了一段時間后,我一下子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工作的艱難讓我在這個充滿商業氣息的城市裡有些浮躁。很多問題我還弄不明白。生活中到處都是人情的冷漠。我卧病在床的時候,自己的積蓄花光了,害怕父母擔心,又不能讓家裡知道我在生病,我就四處借錢度日。跟A借不來,跟B借不來,向C還是借不來。平時覺得關係不錯的朋友,在關鍵時刻都讓我很失望。在廣州的三年,我不會坐公共汽車,不會開空調,城市裡現代化的設備不會用,有的時候會很尷尬,恍若隔世一般,真像外星人來到了地球上一樣。我們沒有星期六、星期天。在這三年的時間,我不再在乎表面的東西,高樓大廈也好,汽車也好,都是一種文明的表象。在城市文明中間,人變得更現實,不會有虛榮感了。我覺得在這裡沒有什麼東西是我的,我只是在這兒打工,工廠不是我的,房子不是我的,就連一張床一張桌子都不屬於我。我一點歸屬感都沒有。而且,我隨時都有危機感,隨時都可能被開除。工作如果不好好乾,就會失業,就要重新去找工作,這個在廣州太正常了。沉重的工作換來的是微薄的報酬,我記得第一次寄錢只給爸爸媽媽寄了90元。這些壓力只能讓我更加珍惜工作,讓我更加努力學習英語,這是改變我生活的唯一出路。回家過年的時候,我碰到一些同學和朋友,大家在一塊兒都很感慨。我覺得自己必須要改變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