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犯》第2章(8)
「怎麼了?去哪兒啊?」「對不起,我想出去透口氣。」真一簡短地回答。「外面風大,不要緊嗎?」真一嘴上一邊說著沒關係,一邊沒停步地向樓梯方向走。大個子刑警急忙一把抓住了真一的手。「等等。」「馬上就回來,拜託了。」這時,另一個刑警從走廊的對面走過來。沒系領帶,穿著拖鞋,挺著個肚子,給人衣冠不整的感覺。「喂……」那位走近的刑警像是有什麼事。「我不走遠。」真一說了一句,小跑著下樓去。在拐角處,大個子刑警還要追上來,被沒系領帶的刑警給叫住了,可還是用眼角看著他。出了自動門,來到外邊。陽光直晃眼。走下樓前的水泥台階,真一在最後一層台階的一頭坐了下來,用手遮住眼睛。真一覺得,在出入口值班的警官朝他走來,因為他坐在那兒沒動,警官看到他的樣子,也沒有說什麼。在這短暫的沉默中,真一把自己完全置身於頭腦里再生出來的所有畫面和音響之中,任由這些東西來折磨自己。只要想起來的,一經出現就沒完沒了,想中途打斷都不行。這樣的情況已經很糟糕了。五分鐘、十分鐘,就這樣,自己把自己的身體緊緊地抱著。待記憶的狂風刮過去之後,身體才能慢慢地放鬆,他知道自己沒有哭。儘管受到強烈的震撼,可他並不流淚。他的淚早就流幹了。如果稍稍留意一下,這是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警察署前的四條車道的大路上,各種車輛來來往往。緊靠右手的便道上有一個公共汽車站,一位身著西裝的男子站在那兒,正在看著一份完全打開的報紙。報紙的邊角被風吹得撲拉撲拉的,他腳邊的樹葉也被風吹得直打轉。世間萬物一切都沒變,陽光還是金色的,空氣還是那麼清新,這就是和平。真一搖了搖頭,用兩手搓了搓臉。這時,警察署前的拐彎處,一輛車開了過來。是一輛白色的卡羅拉牌汽車,在樓前向右一拐,停在了外部停車場上。車門打開,裡面的人走了下來。有三個人。一位是穿著制服的中年男子,一位是穿著灰色襯衫和灰色方格花紋上衣的年長的男人,兩人都是矮胖矮胖的,走路的樣子也很像。大概是父子吧。另外還有一人,是一位女性。也是中年,年紀和石井夫人差不多。不,也許是和真一的母親年齡相當。一位模樣奇怪的女人。像喝醉了似的,邊走邊左搖右晃。穿著灰色襯衫年長的男人看不過去,過去拉住她的手一起走。中年女子隨著老人的步伐走著,並且臉上帶著笑容。那個笑容看上去似乎很茫然。是一些什麼樣的人啊,真一想著。到警察署來的肯定是有明確目的的,不會是被害人的親屬吧?要麼就是罪犯一方的什麼人吧。看著看著,走了過來的這三個人中的老人的視線與真一的視線正好碰到一起。真一看見,這位老人的臉色就像他穿的灰色襯衫一樣,暗淡無光。謝了頂的額頭在秋天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老人也看到了真一。疑惑的目光中,能讓人隱隱約約感覺到一種同情或是擔心交織在一起的東西。這也許只是真一的猜想。老人的視線從真一的臉上移開了,轉向墨東警察署的入口方向。在前面走著的穿制服的男子正在和值班的警官說著話。那聲音斷斷續續地被風傳到真一的耳朵里。「她女兒的事情……」真一挺身站了起來。把頭前後活動了一下,抬頭看著在自動門前站著的三個人和值班警官的側影。這幾個人,大概是來打聽那隻手是不是自己女兒的吧——像是被霜打了似的,這種想法一下子佔據了真一的頭腦,他好像猛然醒了過來。這些人肯定是想打聽那隻手的主人的消息才來這裡的。接下來,一定會有幾撥兒這樣的家庭來墨東警察署打聽情況。大都會像剛才的幾個人那樣,心情沉重地在警察署里等待,祈禱著不要得到最不願聽到的消息。真一再一次想到了那隻筆直地指向他的手。那隻手到底是誰的手,對於那些想要知道答案而到這裡來的人們,真一就如同是死神。因為他們得到的是最不願聽到和最不願相信的事實,他們的女兒死了。穿制服的男子在跟值班警官打招呼之後,走進了警察署。老人和幾乎被他拖著走的女人緊跟在後面。三個人的身影馬上就要在真一眼前消失的時候,老人好像想起了什麼,急忙回頭朝真一看了一眼。只是瞬間的一瞥,馬上就走進前面的門裡去了,可他那探詢的眼神卻留在了真一的心裡。這時候,回頭看真一的那位穿灰色襯衫的老人在想——這個小夥子,看上去很孩子氣的臉,好像正是我擔心的那個從自行車上摔下來的人。不過,真一真正從老人口中聽到這話,是很久以後的事了。此時,警察署的門口就剩下真一和值班警官了。真一感覺有點兒冷了,進去吧——這樣想著,正準備站起來,只聽背後有人喊道:「是塚田真一嗎?」回過頭,看見剛才那位沒系領帶的刑警站在那兒。「是……是我。」聽到真一的回答,刑警從水泥樓梯走下來,坐在真一身邊。真一也坐直了身子。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