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錯綜
顧若河這幾天的日子不好過。
與元東升叔叔「浪漫一晚」的代價是她接下來幾天的睡眠時間被硬生生壓縮成了三個小時,每天綳著精神上戲,偶爾精神實在不濟的時候讓唐司禮罵得跟狗似的,直說她演的是二九年華的小姑娘不是毒癮上頭的癮君子。這倒也沒什麼,她從開拍第一天起反正也沒有哪一天不被唐導罵的,比較難過的就是一下戲這邊要頂著身為霸道總裁卻每天像個無業游民一樣在片場浪蕩的林栩文的殷殷關懷,那邊要忍受習藍越來越難看的冷臉,顧若河感覺自己身累心更累,也不知這平白無故的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這天中場休息的時候,顧若河注意到片場里到處都是工作人員在交頭接耳,估摸著是圈子裡又發生了什麼大事。等到下戲的時候隨口跟夏若寬提起,才聽他有些驚訝道:「你不知道?這事兒今天估計都已經傳遍H城了,畢竟當事人就在這裡拍戲。據說隔壁劇組今天熱鬧非凡,那位的粉鬧得都快頂天了。」
隔壁劇組正好就是《春去春又來》……顧若河按壓著心跳低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胥華亭的解約風波。」夏若寬輕聲道,「昨晚海角論壇上突然曝出來的,曆數這幾年嘉華花了多少人脈資源把胥華亭捧到現在的位置,又說胥人紅了就想離開嘉華,說是前面幾個月一邊吊著嘉華一邊私底下跟好幾家經紀公司有過接觸。胥的粉立刻也發帖稱嘉華這兩年怎麼壓榨胥華亭……總之雙方的料都挺多。然後早上星光報給出實錘說胥華亭確實要與嘉華解約,目前與星海娛樂只差臨門一腳了。星海的發言人一早又發言說的確與胥華亭有過接洽,但沒有到簽約那一步。胥華亭的粉大概也都比較擔心他,今天組團來了劇組要來『安慰』胥華亭,又請馮導一定要對胥華亭有信心,總之據說把馮導鬧得夠嗆。」
一邊琢磨他這些話里的信息,顧若河一邊有些狐疑:「你今天一整天也在拍戲,從哪聽來這麼詳細?」
「相信我。」夏若寬有些同情看著她,「整個劇組大概只有你什麼都不知道。」
顧若河:「……」遲疑片刻,她還是多問一句,「胥華亭真的要簽去星海?」難不成之前在元東升那裡碰了釘子,胥華亭就這樣放棄了進帝國?如果真是這樣她倒也能放下心了。
夏若寬卻嗤笑一聲:「星海如果真想簽他還會公然發早上那種聲明?要說起來星海比起嘉華實力確實強勁不少,以胥華亭這兩年的吸金能力,星海為了他得罪嘉華按理也沒什麼顧慮。這樣急急忙忙表明立場,我猜大概還是胥華亭本人那裡出了問題。」
顧若河一顆心又給提了起來,想了想道:「我想過去隔壁組看看。」
夏若寬看白痴一樣看她一眼:「你好端端的去湊什麼熱鬧?如果莫名其妙卷進這種事情里,唐導能生吞活剝了你。」
一想是這個理,況且這時候過去與元嫣單獨說話的可能性也基本為零,顧若河也就勉強按捺心情,依然待在片場。
只是她今天看戲的狀態明顯不如以往專註,一大半精力分去聽周圍八卦,這心不在焉的模樣任誰也能看出不對勁了,旁邊的習藍助理小朱打趣道:「小河你魂都快飛了,難不成你也是隔壁那位的粉?」
顧若河有些尷尬咧了咧嘴。
她年紀小,又是剛出道的新人,與片場一眾演員都相處得不錯,與他們的助理、片場工作人員也都相處得不錯,季尋、許繼等人叫她小顧,小朱等人當然不能這樣叫她,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就都叫她小河了。
想了想她還是問道:「隔壁今天鬧得很兇?有影響拍攝進度和其他演員么?」
「劇組的工作人員也不是吃素的。」小朱有些不屑撇了撇嘴,「那位聰明的話就該約束好他的粉絲,馮導那個人平常好說話,可被影響到拍攝進度可是誰的面子也不會給。」
《春》劇導演馮雷在電視圈的咖位一點不比唐司禮在電影圈小,習藍與夏若寬都是這兩年才由電視劇轉大屏幕,之前與馮雷都合作過不止一次,小朱給習藍當助理也好幾年了,對於馮雷自然也有所了解。
她這樣一說,顧若河又稍微放下心來。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收工,顧若河立刻就想離開,卻不料唐司禮從她面前經過時絲毫不客氣冷哼一聲:「好的不學,壞毛病倒是一天天見長。」
「……」
顧若河大汗,來不及解釋,又聽習藍道:「明天那場戲比較關鍵,今晚要不要先排一下?」
要知習藍雖說性格算不上溫和,又因為林栩文的事與顧若河總有點不尷不尬,但涉及到拍戲卻十分認真。戲中習藍與顧若河飾演的角色身為夏若寬的妹妹與心上人,對手戲雖不多卻頂頂重要,明天的那場對手戲亦是兩人間最大的一場衝突。顧若河不擅長應對角色太過激烈的情緒,這點不但與她對手戲最多的夏若寬早早察覺,就連習藍旁觀了這些天也心中有數,這才有了這番邀請。
唐司禮原本要離開的身影忽然慢了下來。
顧若河有些踟躕。
她知道自己該做的是什麼。
元嫣那裡到現在也沒消息傳過來,想來胥華亭焦頭爛額,這種時候也不可能還分出精力去騷擾她,大不了等下發個信息問問情況,有事情她也可以與習藍對完戲之後再去商量,晚點過去說不定酒店裡記者和粉絲也都會少一些。這樣想著,她就開口應了習藍,餘光瞟到唐司禮冷酷的表情總算解凍些許,心裡不由鬆了口氣。
兩人都是女生,當然就沒有與男演員對戲那麼多顧慮,直接回到習藍房間,助理小朱幫兩人叫了晚飯,吃過後就開始對台詞。
那場戲是眉意離開歌廳、嫁人很久以後江燁華出了意外,江皎華親自找到眉意婆家來想要帶她去看江燁華,眉意婉拒之後江皎華氣急,將昔日江燁華對眉意感情、又為何始終沒能表白的苦衷一一道來,最後說到江燁華很有可能重傷不治,眉意大感崩潰,與婆家人以及堪堪歸來的丈夫激烈衝突過後與江皎華離開。
習藍幾乎一整晚都在與顧若河討論怎樣把控戲中眉意那種瀕臨崩潰但又盡全力想要將自己維持在一個不過界的關懷範圍內的情緒。
顧若河試著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帶入情緒,但似乎總還是差那麼一點。兩人心裡都清楚就是這一點在唐司禮那絕對過不去,到了後來習藍整個人都有些暴躁了:「難道你就沒有經歷過那種情緒嗎?是人都有失控的時候,你難不成整天都只會傻樂?」
顧若河沉默不語。
她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裡。
這場戲里眉意的情緒,是在完完全全的情緒失控外面再披一層拚命控制的外衣,在兩者之間搖搖欲墜。她表演時那層控制的外衣披得很好,或者說太好了以至於無法表現出內里真正的崩潰失控的情緒。
習藍道:「就算你整天只會傻樂好了,你難道就沒看過電影看過書?試著把你自己代入到那些電影和書里的角色去感受總會吧?」
抿了抿嘴,顧若河低聲道:「記著自己只是個角色……那樣表達出來的情緒也不是完全的失控吧?」
「……」習藍氣急,「你是吃撐了非要來和我唱反調是吧?」
顧若河有些抱歉看著她。
習藍還要說些什麼,顧若河的手機卻忽然振動起來。屏幕上「元嫣」兩個字不停的跳動,顧若河幾乎沒有猶豫就接起來:「怎麼了?」
「還真被你說中了。」電話那頭元嫣冷笑道,「你說這人得蠢到什麼境界才會在這種關頭還想著要來和我『確定』關係?」
她聲音乍一聽正常,顧若河與她相處日久,卻第一時間就從中聽出氣急敗壞來,一時間心裡發緊,霍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你在哪?」
「酒店。」
「等著。」
掛掉電話,顧若河正要與習藍告別,卻不知是剛才坐太久起太急還是怎麼,她忽然感覺有些站不穩。
習藍自然也瞧見她變化,一反適才的氣急敗壞,不動聲色道:「低血糖?稍微坐一下吧?」
就這麼片刻顧若河越發頭暈起來,腳底下沉重得像綁了石頭,一步也邁不動,只得依言再次坐回沙發上。
之後時間就彷彿突然凝滯起來。
彷彿有人從這間房裡出去,輕輕帶上了門,片刻彷彿又有人開門進來,一步步走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卧倒在沙發上的人身邊。
直到一隻手輕輕放在沙發上那人肩膀的剎那,原本昏睡不醒的人驟然翻身,一個過肩摔將手的主人毫不留情按翻在地,右腿一個使力跪在他腰腹之上,壓得那人吃痛下忍不住低聲呻吟起來。
屋內靜止的時間彷彿這才又重新開始流淌。
顧若河黑線道:「別亂叫,好像我對你做了什麼似的。」
被她按翻在地的人——林栩文感覺自己渾身哪哪都疼,但他被看似柔弱的小姑娘治得死死的,連伸個手給自己抓個癢止個疼都做不到。忍著疼靜默片刻,林栩文不可思議道:「我今晚被兩個女人給聯手刷了?」
顧若河面無表情牽了牽嘴角:「好像我才是被林先生與習小姐給聯手刷了吧?」
林栩文用眼神示意兩人的體位:「所以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顧若河冷靜道:「葯沒用對。」
「……」林栩文竟無言以對。
沉默片刻,顧若河忽然有些不可思議笑開:「所以現在是什麼劇情?身為投資人的林先生你看上了無名小卒我,然後你的、你的……不知道是女友還是什麼鬼的習小姐親自動手將我送上你的床?不對,不夠準確……她這是貢獻出她自己的床給我們倆呢。」
就在頃刻之前,習藍還那樣真誠的與她對戲,被她情緒不到位而氣得幾乎要破口大罵,然而在她那樣真誠的當口裡她卻已經給她的盒飯里又或者水杯里放了安眠藥,然後在破口大罵的正當時戛然而止,悄然退場,替她準備一場大戲。
演員……這才是貨真價實的演員。
林栩文見她笑得燦爛,目中意味卻一片森寒,不由自主吞了口口水:「習藍不是我女朋友。」
「那就是你的眾多情人之一?」顧若河挑眉。
「也不是。」林栩文解釋道,「我習慣單對單的關係,一次只交往一個女朋友,習藍……算是我的前女友之一吧。」
「林先生別再侮辱『女朋友』三個字好么?」顧若河冷冷道,「誰教你的看上誰就直接給人吞幾片安眠藥然後用強這樣的關係叫做『男女朋友』?小學語文是跟外教老師學的吧。」
歪著頭打量她與平常溫柔姿態完全不同、卻因為冷若冰霜而展現出的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美態,林栩文片刻忽然笑開:「好吧,不是男女朋友,算是……交易關係?不過單對單是真的。」
顧若河冷笑一聲:「交易那也是要建立在你情我願的基礎上。」
「這個圈子裡很多關係都是從不情不願發展成半推半就再到你情我願。」林栩文聳了聳肩,「我只是覺得你大概還不懂,所以準備親自給你上一課而已。」
「我的確不太懂,尤其是林先生的癖好。」顧若河面無表情,「林先生不但喜歡不情不願還喜歡奸屍?」
「這真的誤會大了。」林栩文苦笑不已,「我的原話是讓習藍給咱們留點可發展的私人空間,再順便放點助興的葯,誰知她竟然擅自換了葯。」想了想,他又補充一句,「她知道我不喜歡奸屍的。」
顧若河怒極反笑:「你這是在替你的前情人、現任『中介』解釋?」
被她用詞噎了噎,林栩文面上那點笑容便逐漸消失了去,有些同情又有些喜歡看著她:「我說了,很多事你都還不懂。我看到你的第一天回去就和前任和平分手了,我看上的總是要想辦法弄上手的。習藍既了解我,好像對你也有那麼點欣賞,所以你看,她現在給我們留了一個雙向選擇的機會。」
顧若河突然之間放開他,乾乾脆脆站起身來:「我已經選了。」
「不……你不知道你需要選擇的是什麼,以及你以後又會面對一些什麼。」吃痛地揉著手腕,林栩文姿態不那麼好看從地上坐起來,面上笑容卻依然從容,「不如你先回答我,現在的你本來應該躺平了任由我奸屍,又或者等我把你弄醒闡述一下我的傾慕之心后選擇與我一起,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精神過頭?」他示意一下自己右手臂上一整片被摔以及被弱質纖纖小姑娘的青蔥玉手扣出來的淤青。
在沙發上坐下,顧若河冷冷看著他:「我從小練跆拳道。」
「跆拳道能化解安眠藥?」林栩文一臉「excuseme」。
「那就沒必要與林先生交代了。」顧若河淡淡一哂,「所以現在說一下我需要選擇和面對的是什麼吧,林先生打算繼續不自量力對我用強?還是今晚我走出這個門明天也就不用回這個劇組來了?」
她說得風淡雲輕,林栩文卻到底在她說到後面一句話時從她面上捕捉到一閃而過的緊繃情緒,不由微微一笑:「第一,無論床上床下,談戀愛或者稱之為交易,這都不失為一件美好的事情,我可從來不對任何漂亮的姑娘用強。第二,買賣不成仁義在,萬事都好商量,顧小姐又何必這麼緊張?」
沉默片刻,顧若河道:「如果我把今晚習藍還有你做的事告訴唐導,甚至於直接捅給媒體呢?」
林栩文失笑,看著她,甚至沒有開口。
揉著眉心,顧若河低咒一聲。
「我調查過你。」林栩文忽然道。
顧若河一怔。
「你太漂亮了,我很久沒這樣驚艷過了。」林栩文笑,「漂亮成這樣,脾氣還那樣,以為是哪家的嬌小姐,就忍不住查了一下,結果卻是個連學費都要自己掙的無依無靠的孤兒。知道我有多驚喜嗎?這麼年輕,這麼漂亮,一無所有的白紙一張,說不是老天爺送你來我面前的我都不信啊。」
顧若河面無表情瞪著他:「你的自戀癌是天生的?」
「我只是闡述你的處境。」終於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席地而坐,林栩文一點也不介意微微抬頭仰視她,「身攜寶物,防禦指數卻未零,覬覦你的肯定不止我一個但絕不是各個都像我這麼君子。」
顧若河幾乎被他氣笑了:「君子?你?」
「你看,到現在為止都是你在對我動手動腳,把我按在地上這樣又那樣,我對你可什麼都沒做。」林栩文無辜地攤了攤手,「這樣難道還不夠君子?」
「那是因為你連『防禦指數為零』的人也弄不過。」顧若河冷笑一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你還是沒有說我需要面臨的是什麼,究竟是不是現在從這裡出去明天就不用回劇組了?」
歪著腦袋饒有興緻打量她半晌,林栩文笑了笑:「也不是非得這樣。」
「那就行了。」顧若河大踏步朝著門口走去,「我有點急事,回頭再說吧。」
被她突然的態度轉變嚇了一大跳,林栩文連忙起身拉住她:「有什麼事你比能不能繼續待在劇組還重要?」
顧若河回頭面無表情看著他……的手。
林栩文條件反射想縮手,卻到底不能忍受自己在這姑娘面前變得更慫,手抖了抖,到底沒放下來。
然後顧若河做了一件極其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事情。
顧若河扒下了他的領帶,用一個非常帥氣的動作將他一隻手綁在了……床腳下,一邊打結一邊說:「勞煩你在這等我一會兒吧,我先去解決那件事,晚點回來我們繼續談。」
而後她就乾淨利落地走了。
一直到房門傳來咔嚓關門的聲響,林栩文這才喃喃道:「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