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十章奇怪的夢境】
見楊妡走出二房院子,青菱捧著石青色緞面披風迎上來,「起風了,姑娘穿得單薄,快披上。」
此時夕陽已經西移,低低地掛在西天上,將周遭的雲彩暈染得五彩斑斕,遠近的亭台樓閣也披了層金色的霞光,迷迷濛蒙的瞧不真切。
楊妡環視一下四周,有片刻的惘然,少頃回過神,低聲道:「我去書房尋父親。」
青菱愣了下,「天快黑了,二門的婆子定然不許,要不我去尋大夫人要對牌?」
楊妡恍若未聞,逕自往前走,青菱沒法子只得隨後跟上。
二門值守的婆子果然攔住了她們,「掌燈之後內院之人不得無故外出,外院的人也不能隨意進去,想進出得有對牌才成。」
青菱賠笑道:「嬸子且通融一下,我家姑娘不往別處去,就到二老爺的書房轉轉,很快就回來。」
婆子笑道:「不是老奴不通人情,規矩在這擺著,沒對牌就是不成,老奴拿著這份工錢就得當這份差。」
楊妡抬頭認真地端詳她幾眼,「好個盡職的奴才,我且問你,葉姨娘隔三差五往世子爺書房送湯送水,可都拿著對牌?」
楊府內宅是錢氏掌管,葉姨娘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天天跑到錢氏那邊要對牌。
婆子支支吾吾道:「那不一樣,那是世子爺吩咐她送的,咱們也不敢攔著是不是?」
楊妡臉一沉,不等開口,青菱已經上前搧了那婆子一個巴掌——
「走,去大夫人那邊評評理,在你這刁奴眼裡,嫡出的姑娘竟然還不如一個妾!」
婆子冷不防挨了這下,怎肯甘休,又知楊妡雖是嫡出,可在府里著實沒什麽地位,素日又嬌嬌弱弱的不善言談,便沒將她放在眼裡,當即擼起了衣袖準備報了這一掌之仇,正跳著腳準備往青菱臉上招呼時,忽聽身後有人喝道——
「當著主子的面這是干什麽,還有沒有規矩?掌嘴!」
楊妡側身一瞧,卻是楊峰正好從此經過,忙曲膝福了福,「三哥。」
楊峰言語溫和地問:「怎麽回事?」
楊妡低聲道:「我想見父親,她說沒有對牌不讓我出去。」
「天黑確實不方便,以後出來多帶兩個人,免得被人欺負了……我送你過去。」
此時冬明已毫不留情地掌摑了婆子三下,點著她的腦門道:「再讓你眼裡沒有主子!白長一對牛眼,留著當擺設,不想要早說。」
婆子已四十好幾,被冬明這個十六、七歲的小廝教訓著,臉上熱辣辣地疼又臊得紫漲,跟霜打過的茄子似的,好在天色已暗,看得不太清楚。
楊峰根本沒搭理她,默默地在前頭引路,楊妡亦步亦趨地跟著。
風逐漸變大,楊峰青蓮色的袍子被風吹起,「呼啦啦」的在楊妡跟前響著。
她想起張氏斬釘截鐵的話,心底忽地湧上一層悲哀,這個三哥,或許她就要永遠失去了……
走沒多遠,便是楊遠橋的書房竹山堂。
竹山堂裡頭分為三間,屋裡黑漆漆的,唯有廊下兩盞精巧的竹制燈籠隨風搖曳。
晨耕盡職地守在門口,見到幾人拱手行禮,「老爺去了松鶴院尚未回來,不知少爺、姑娘的事情緊不緊急,要不在屋裡稍等片刻?」
楊峰不置可否地看著楊妡。
楊妡低聲道:「三哥自去忙吧,我等父親回來。」
楊峰點點頭,對晨耕道:「好生照看著五姑娘,給姑娘一杯白水,夜裡別喝茶免得走了困意。」說完便帶著冬明走了。
晨耕進屋點了燈,將楊妡請至案前坐下,果然只端了杯白水來。
楊妡喝兩口,轉頭打量著屋裡的陳設,最東頭一間關著門,門上落了鎖,另外兩間通著,靠西牆放著好幾座頂天立地的大書架,裡面汗牛充棟全是書。西窗底下另放一張長案,上面擺著文房四寶,案旁有一個青花瓷大花盆,裡面養著滴水觀音,過沒多久葉尖就慢慢冒出水珠,「啪」一聲落在盆內土中。
楊妡好奇地要伸手去接,晨耕忙勸道:「碰不得,這滴水觀音就是擺著好看,取個好意頭,上面滲出來的水卻歹毒,不當心碰到手上,會起一片紅疹子。」
楊妡倒吸一口氣,「還好你提醒我,要不就著了道了。」
剛說完,只聽外頭腳步聲響起,是去而復返的冬明,他手裡提一盞氣死風燈,「三少爺打發小的看看姑娘回去了沒有,路上黑,讓小的給姑娘照明。」
不等楊妡吩咐,他便矮身在門外石階上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晨耕說話。那盞氣死風燈擱在他腳邊,幽幽地發著光。
楊妡突覺心頭一暖,長長地嘆了口氣。
又等了好一陣子,楊妡困得眼皮快睜不開了,且因沒吃晚飯,肚子餓得發慌,楊遠橋這才步履蹣跚地回來。
他臉色烏黑,沉重得就像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天空。
見到楊妡,楊遠橋眸中露出三分喜色,和藹地問:「你怎麽到這裡來了,等了很久?你娘怎麽樣,吃過飯沒有?」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楊妡沒有回答,仰頭問道:「爹爹吃飯了嗎?怎麽在祖母那裡待這麽久?」
楊遠橋伸手刮一下她精緻如細瓷般的臉頰,耐心地回答,「本是去松鶴院,後來又往隔壁你外祖母家跑了趟,先前還有點餓,這會餓過勁又不覺得了。」
楊妡原本打算質問的幾句話頓時堵在胸口問不出來,卻又替張氏悲哀,睜大眼睛故作單純地道:「娘一直在屋裡哭,她說我不會再有弟弟妹妹了,真的嗎?」
楊遠橋眸光暗淡了下來,「你娘生病了,我會再尋訪幾個高明的郎中,等你娘病好就能有弟弟妹妹了……你娘不容易,你要好生孝敬她。」
楊妡低下頭,只覺得鼻頭髮酸,心裡五味雜陳。
爹爹惦記著要給娘治病,娘卻盤算著如何讓他斷子絕孫。可是沒有因哪來的果,爹爹這是自作自受吧?
楊遠橋並沒有察覺到她神情的變化,探頭瞧瞧屋角的更漏,溫聲道:「太晚了,你該歇息了,小孩子不能晚睡。走,咱們一道回去。」
冬明見楊遠橋要親自送楊妡回去便沒跟著,只把腳邊的氣死風燈遞給青菱。
青菱道謝接過,邁步走在前頭。
夜風清冷,樹影婆娑,帶著蕭瑟之意,加之不時有枯葉墜落,更添幾分凄涼。
楊妡攏緊披風仍不勝寒涼,打了好幾個寒顫。
楊遠橋察覺到,伸手牽住她,熱力源源不斷地從他寬厚的掌心傳過來。
楊妡又想落淚了,前世她沒爹沒娘,杏娘養大了她,可也沒少責打訓斥她,她沒工夫矯情也沒心思矯情,除了作戲給人看,極少哭。
現在張氏疼愛她,楊遠橋寵著她,就連寡言少語的楊峰也開始關心她,可為什麽她卻管不住眼淚了呢?時不時就覺得心裡堵得難受,還不如當年沒心沒肺活得快樂。
二門仍是先前那個婆子當值,燈光昏黃看不真切她的臉是否消腫了,卻聽得出她的聲音明顯尊敬了許多,「給二老爺、五姑娘請安。」
楊妡擦著她身邊經過時,輕聲說了句,「好好當差,別看錯了人,免得丟了差事。」
婆子咬著牙根應了。
到了內宅,楊遠橋先把楊妡送到晴空閣。
轉身欲走的時候,她拉住他的衣襟問道:「爹爹是要去書房?」
楊遠橋搖頭,「不是,我回去看看你娘。」說著蹲下身子,平視楊妡,「做了錯事得先認錯再想出補救的法子來解決,不能躲著不見。」又伸手輕輕拍一下她的臉頰,溫聲道:「回去用熱水燙燙手腳,早點睡。」
楊妡點頭,從青菱手裡接過氣死風燈,「爹爹照著路。」
「我不用。」楊遠橋笑著拒絕,親眼看楊妡進了院子才離開。
青藕已經備好了熱水,因惦記著楊妡沒吃飯,溫了碗南瓜粥,只是時候太久,只略略有點溫。
楊妡不願再折騰人,兌著熱水用了幾口就放下。
趁著她燙腳的工夫,紅蓮低聲道:「今天老爺跟老夫人吵起來了,老夫人摔了茶碗,還罰老爺在松鶴院廊下跪了一個多時辰,直到晚上擺飯的時候才讓老爺走。」
那就是爹爹挨了罰,連飯都沒顧上吃就去了魏府,可他急著到那邊干什麽?楊妡思量片刻,問道:「父親受罰,三姊姊可知道?她在干什麽?」
「三姑娘在屋裡沒出來,不過老爺就在廊下跪著,松鶴院進出那麽多人,想不知道也難。」
楊嬌此舉不難理解,楊遠橋極少干涉內宅之事,而家裡姑娘的親事又攥在魏氏手裡,她肯定是怕惹得魏氏不高興,連累到自己頭上。
楊妡無聲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