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松鶴院來人傳話說魏氏身體有恙,晨讀免了,但每人要抄一遍《孝經》,明天帶過去。

楊妡平常練字的時候就是抄經,常用的《金剛經》、《心經》和《孝經》都備得足足的,故而完全沒放在心上,吃過早飯就去了二房院子。

楊遠橋已經上衙了,透過半開的房門,楊妡瞧見張氏和衣躺在床上,不知道正睡著還是已經醒了。

素羅悄聲道:「昨夜太太又哭了許久,直到下半夜才睡,早晨又沒吃飯。」

楊妡問:「父親可吃過?」

「老爺起得晚,匆匆塞了兩個花捲就走了。」

楊妡點頭,推門進了內室。

張氏已經醒了,側頭見是她便要起身。

楊妡見她雙眼紅腫,揚聲吩咐素羅取來一個剝了皮的水煮蛋,微笑道:「娘再躺會兒,眼皮腫著難受,我替娘滾一滾。」

張氏正覺得眼睛乾澀腫脹,聞言乖乖躺下,任由楊妡滾著雞蛋,不過一會兒就覺得舒服了些,起身吩咐素羅,「出去找吳慶家的,問她外頭有沒有交好的車夫,讓人在荷花衚衕拐角那邊等著。」

楊妡問道:「娘要出門?」

「嗯,找你三舅公。對了,你幫我收拾兩件衣裳,我夜裡興許回不來,再找兩件姑娘家戴的首飾,不要嵌寶,就平常戴的,你三舅公家裡有個孫女,比你大兩歲。」

楊妡依著吩咐打開衣櫃,將應時的衣裳找了兩件出來,「要是大伯母或者父親問起來,該怎麽說?」

張氏滿不在乎地說:「就說有事出門趕不回來。」

楊妡道:「我陪娘一起吧。」

「不用你。」張氏低聲道:「待會你就去找阿姵玩,當作不知道就行,這樣以後事情敗露了也與你不相干。」

楊妡疊著衣裳的手頓了下。

張氏拍拍她,「回去吧,我最遲明兒傍晚就能回來,總不會丟下你不管。」

楊妡邁著細步,磨磨蹭蹭地離開。

接下來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寧,夜裡也沒睡好,好在張氏沒有食言,第二天正午便回了府。

楊妡聽聞,急匆匆地趕過去,盯著張氏仔細瞧。

「看什麽,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張氏微笑著,卻紅了眼圈,少頃嘆口氣,「看來方元大師並沒有說錯,你我當真有母女的緣分……」她哽咽一下,低了頭,再抬起來時,神色已經如往日一般平靜。

「你瞧,葯我帶回來了,泡在酒里或者混在菜里都成,吃上六次保准教他斷子絕孫。」張氏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小心地往紙上倒了點。

粉末是淡淡的褐色,聞上去有股草木的清香,楊妡湊近了看。

張氏推她一把,「離遠點,裡頭摻著雷公藤、蒼耳子等等,雖說是給男人用的,可女人沾了也沒啥好處。」說罷,找來一小壺桂花釀,倒出一盅,並將紙上粉末倒了些許進去,搖晃勻了,對著窗口細細地瞧,「確實看不出來,不知有沒有味道,我先嘗嘗。」

她端起酒盅往嘴邊送,不等喝,淚水已順著臉頰滾落下來,滴滴答答地落在酒盅里,濺起小小的水花。

「娘,要不您別嘗了,我嘗。」楊妡心酸不已,軟聲勸道。

「胡說!你身子骨沒長成,哪能沾這種東西。」張氏瞋她一眼,問道:「妡兒,你可會覺得我心思狠毒,是個壞心腸的女人?」

「不!」楊妡毫不猶豫地搖頭,「不管娘做什麽,我總是跟娘一處。」

張氏凄然地笑笑,仰脖一口將盅里的酒喝了個乾凈,「嗯,沒味道,也沒覺得哪裡難受。你三舅公的醫術不錯,以前家裡四個姊妹,他獨獨看中我,說要是我給他當兒媳婦,他就把一身醫術傳給我……幸好沒成,要不三舅公看我現在這麽狠心,豈不懊悔死?可你三舅公還是最疼我,只要我所求,他就答應……我那會兒怎麽就聽了父親的話嫁給你爹呢?」

不知是酒氣上頭還是心事太多,張氏絮絮叨叨地說起閨閣舊事,笑一陣嘆一陣,不過沒再哭。

待得天色漸黑,張氏趕她回去,「今天你回你屋裡吃吧。」邊說邊將紙上剩餘的粉末盡數倒進酒壺裡,用力晃了晃。

楊妡咬咬唇,笑道:「我陪著娘,也好敬父親一盅。」

張氏搖頭,很堅決地說:「不用你,我跟你爹好好喝兩盅。成親這些年,我們還沒有單獨喝過酒……你不在,可以多喝幾盅,正好問問他,是不是娶我進門,打的就是不叫我生養的主意?不生養的女人最聽話,能夠任由他搓圓捏扁,我還想問問他,當初我掉的第一個孩子,是不是也是他動的手?」話到最後,聲音已變得尖利高亢。

楊妡沒再堅持,告辭回了晴空閣,夜裡卻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直想著張氏與楊遠橋。

也不知兩人是否真的喝了酒,有沒有再爭執,爹爹是否看出娘的異樣來?即便現在爹爹不知情,如果以後知道了怎麽辦?爹爹這邊還好說,那麽楊峰呢?娘會不會做了點心讓她送給楊峰?她又該不該去送?

她越想越睡不著,索性穿好衣衫下床。

外間矮几上的燈燭不知何時已經燃盡,藉著朦朧的月光,楊妡看到值夜的紅蓮和衣躺在羅漢榻上,似是睡得正香。

楊妡披著一條披帛,悄悄拉開了門閂。

月色淺淡如水,斜斜地鋪灑下來,在地上泛起銀白的光輝。翠竹被風吹動,枝葉搖晃,簌簌作響。

到底是晚秋,風裡已經有了蕭瑟的寒意。

楊妡不敢出去,只在院中站了片刻就感覺冷風刺骨,慌忙進了屋。

紅蓮被驚醒,見狀嚇了一跳,趕緊倒兩杯溫茶給她喝下。

楊妡重新躺下,覺得頭開始發沉,睡意也漸漸襲來。

夢裡好像真在喝酒,卻不是在二房院子,而是一間陌生的屋子,寬門大窗非常敞亮,桌上點著紅燭,床上鋪著喜被,窗戶上貼著紅囍字,就連椅子上也搭著大紅色的椅袱。

竟然是處新房,而且新娘子就是她,蒙著喜帕忐忑不安地坐在床邊。

屋裡再沒別人,只有個看不清面目的丫鬟在她耳邊低語——

「……酒里已放了葯,等姑爺回來,姑娘假意與他喝一盅,姑爺定會睡得人事不知。我這裡備了雞血染就的白帕子,到時候塞在姑爺身下,誰還敢說有假?」

她仍是擔心,雙手不停地抖。

丫鬟索性用力握住她的手,堅定地說:「姑娘不用怕,萬事有我,定能護得姑娘周全。」

兩人正商議著,就聽見外面傳來沉重有力的腳步聲,伴隨著濃烈的酒氣,一個身穿大紅色喜服的男人闊步而入,直直地走到床邊。

不知怎地,她頭上的喜帕突然不見了。

男人抬手托起她的下巴,傻傻地瞧著她,「阿妡,你真美……」他的眸子映著燭光,裡面有小火苗在跳動,炙熱明亮,毫無醉意。

她嚇得要死,磕磕巴巴地說:「將軍,你要不要再喝點酒?」

他起身脫下大紅喜服,裡面還有件紅色袍子,領口與袖口密密地綴著金線綉成的雲雁紋,袍身處沒綉並枝連理,也沒有交頸鴛鴦,而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大雁。

男人低聲解釋,「大雁最是痴情專一,一隻亡,另一隻絕不肯獨活。」

好端端的大喜日子,他卻說起死不死、活不活,她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楊妡睜開眼,隔著帳簾,隱隱約約地瞧見紅蓮已起身了,正躡手躡腳地往床邊走。

「什麽時辰了?」她問道。

「卯初一刻,姑娘今兒倒是醒得早。」紅蓮撩起帳簾,把帘子掛到床邊的銀鉤上,將昨夜準備好的褙子、羅裙整整齊齊地放在床頭。

楊妡剛坐起來就覺得腦子裡像是有千萬根針扎著似的,又疼又脹,不由「哎喲」了聲,用手扶住額頭。

紅蓮忙伸手去試,也跟著「哎呀」一聲,「這麽燙!定是夜裡受了寒,姑娘再躺會,我去找青菱姊姊。」

剛說完,聽到動靜的青菱便進了門,也試了一下楊妡的額頭,回身就罵紅蓮,「昨兒睡覺前還好端端的,你怎麽伺候的?夜裡也不警醒點,常過來看看,給姑娘掩好被子。傻站著干什麽?還不快吩咐人請府醫,還有使人往松鶴院和太太那裡都稟一聲。」

「我本是要去的,但姑娘身邊沒人伺候,就想先等姊姊過來……」紅蓮分辯兩句,見青菱臉色不好,便住了嘴,急匆匆走出去。

楊妡笑著對青菱道:「你嚇唬她干什麽,我躺著沒事,就是起身時頭疼,許是夜裡出了身汗,涼著了。」因想起昨夜的夢,又吩咐聲,「你把盛大雁的那個匣子拿過來。」

青菱先端來熱茶,看著楊妡喝了大半,才將匣子取來。

兩隻大雁親密地依偎著,與夢裡那人衣衫上的圖樣雖不一樣,卻給人莫名的相似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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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女納福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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