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 天降祥瑞
地龍翻身的時候,玉扶正在長生殿歇晌。
只覺床榻劇烈地搖晃,一睜眼帳子頂上的玉勾像鐘擺似的搖來搖去,她立刻警覺起來,側身一翻順勢滾到地上。
外殿傳來宮人的驚呼,還有瓷器摔到地上破碎的聲音,整個長生殿都在搖晃。
銀鈴和銀雪想衝進來攙扶她,才跑到半路就晃倒了,玉扶忙道:「先別過來!快躲到桌子底下!」
銀鈴二人原想把她扶到殿外,無奈地面搖晃得太厲害她們自己也站不穩,只好聽玉扶的話順勢爬到桌子底下。
玉扶自己也靠著床沿趴下,注意長生殿頂上的動靜。
好在長生殿歷代都是君王寢殿,雖然隔了數百年,建築依然牢靠,房梁仍舊堅固,只落了一陣灰下來並沒有散架的痕迹。
忽聽一陣腳步劇響,只見顧寒陌和黎明帶著御林軍來救駕,匆忙進殿看見玉扶,顧寒陌立刻將她抱出長生殿。
其餘士兵也將銀鈴、銀雪等宮人帶出,直到玉扶被放在外頭空曠院中,頭暈的感覺才好一些。她抓著顧寒陌的衣袖,「快,快去西宮!華裳和元璋他們都在那裡!」
顧寒陌眸子驟然縮緊,雨水將他身上打濕了一大片,他也全然沒有察覺,「今日大雨,元璋他們怎麼會進宮?黎明,陛下的安危交給你了,我這就去西宮!」
說罷帶人匆匆離開。
雨大如瀑,玉扶才挪到院中鞋襪就被打濕了,裙角也濕了一大片。
黎明忙讓人多撐幾把傘圍住,「委屈陛下了,地龍翻身的勁還沒有過去,此刻不宜到能躲雨的地方去。」
玉扶點點頭,連發梢都濕了貼在她的臉上,黑色的髮絲雪白的肌膚,嫣紅的唇抿出一絲堅毅味道。
「朕無妨。你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宮中各處可有坍塌跡象?」
黎明眉頭一皺,不敢隱瞞,「不瞞陛下,先坍塌的就是侍衛所,因為雨太大我們急著趕來長生殿,沒有細看。但一些年久失修的宮殿,似乎都有坍塌,只在多少而已。」
玉扶有些著急,「後宮中有許多宮殿皆因無人居住年久失修,華裳的西宮也不算牢固。這麼大的雨孩子們一定在屋裡,不行,朕要親自去看看!」
黎明飛快上前一步,跪在她面前阻攔,「陛下不可!就算西宮坍塌陛下此刻過去也於事無補,大統領已經過去了,一定能將公主他們救出來,請陛下放心!」
玉扶自然明白他說的有道理,心裡卻怎麼也放心不下。
「即刻派人出宮查看京城各處房舍坍塌、人員傷亡的情況,尤其是顧侯府等重臣府第。攝政王還沒回來么?」
顧述白今日冒雨出宮到工部去了,親自監督海軍新船打造的進度,也不知工部那裡的房舍是否堅固,可有坍塌……
黎明忙道:「陛下放心,顧侯府是才新修了不到十年的新宅,最是穩固,絕不會坍塌。京中各處的情況,想必京兆尹府很快就會送來消息。」
玉扶點點頭,御林軍將士透過雨簾,看到她那驚世明艷的面容沉著鎮定,仍是平常一派帝王從容之風。
可若仔細看去,便能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尖,充滿了不安……
「華裳!」
顧寒陌幾乎是飛奔到了西宮,看到西宮正殿屋頂坍塌,全然不顧禮數闖進殿去。
殿中儘是破瓦殘梁,宮人們不見蹤影,更沒見到華裳他們幾個孩子的蹤跡。
他大喊著華裳的名字,命人四處搜尋,自己一路朝殿中走去,忽然看到地上一抹紅影,上前拾起一看就是一隻小小的繡鞋。
這不是華裳的鞋子么?
「華裳!元璋!元遲!」
他把能喊的名字都喊了一個遍,可殿中除了這隻紅色繡鞋以外再無人跡,御林軍的下屬抓到兩個倒在雨里的宮女,忙送來讓他問話。
「紅綾?華裳他們呢?」
他認得這是華裳的貼身侍女,紅綾滿身雨水,無力地朝他搖頭,「大家都分散出去找公主了,奴婢也去找,可是被一根掉下來的樹枝砸到了頭……」
她自己還迷迷糊糊的,更加提供不了什麼有用的消息。
顧寒陌擺手命人將她帶下去,又朝後殿的方向去找,「華裳!你在哪裡?」
「三叔!」
忽然聽見元璋的聲音,顧寒陌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仔細一聽又聽到華裳的聲音,「三叔,我們在這兒呢!」
他們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差不多,不像受了傷,顧寒陌焦急地在雨中尋找他們的蹤跡,忽見五個大刺蝟從雨里走來。
其中一個大刺蝟朝他招手,「三叔快出來,一會兒地龍又要翻身了!」
他從窗子跳出來,撥開幾個大刺蝟的斗笠,才發現正是華裳和元璋他們,一個都沒少。
「你們沒事吧?怎麼在這兒,誰給你們穿的蓑衣?」
他把華裳的蓑衣揭開,看看手腳都齊全,再看其他幾個孩子也都沒事,甚至衣裳都沒濕一點,不禁疑惑。
華裳道:「我們穿著蓑衣和木屐到後院玩水,然後地龍就翻身了,我們就蹲在地上沒敢動。幸好後院空曠,我們都沒被砸到。」
顧嬌嬌道:「是啊,我們聽見前頭屋子塌了,可真嚇人!」
說罷朝歐陽鐵律道:「喏,這回你立大功了,要不是你提議大家出來玩水,我們可能就在殿中被砸到了!」
顧寒陌哭笑不得,「好了,先別說這些了,我送你們到長生殿和陛下匯合,還要去其他宮殿把被困的宮人救出來。」
幾個孩子點點頭,顧寒陌抱起華裳,其他人也被別的士兵抱起,送到長生殿去見玉扶。
見眾人無恙玉扶這才放心,「地龍翻身未知是否徹底結束,你們先別回家,就待在這裡哪也別去。我會派人去你們各自府上報平安,放心吧。」
歐陽鐵律等聽了這話都很放心,玉扶派人去他們家中報平安,若是他們家中出了什麼事定會讓御林軍援手,如此他們也不必擔心家中父母了。
顧述白在地龍翻身後便立刻策馬回宮,工部的人拼死拼活攔著他,勸他此刻先不要出門以免有個閃失,他卻掛心玉扶母子不得不離開。
他是武將出身,工部那些文臣如何攔得住?
只能眼睜睜看他策馬離開。
一路從長街而過暢通無阻,因連綿大雨街上根本沒有人,隱約可以從雨幕中看到城北方向坍塌了許多房舍,他無暇停駐只一路朝宮城奔去。
宮中亂成一團,御林軍不停地在調動,他直接策馬到長生殿外,進殿見玉扶和華裳還有幾個孩子都站在雨里,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
「玉扶,你們沒事吧?」
玉扶看見他也十分欣喜,「我和孩子們都沒事,你呢?」
顧述白搖搖頭,「工部一切安好,我沒有事。宮外的景象也還好,你先別擔心。我一路回來只看到城北的房舍坍塌了一些,那裡本就是窩棚聚集的地方,確實比尋常人家的房舍容易坍塌。好在窩棚輕,就算砸下來也不會傷及人命。」
玉扶點點頭,「那顧侯府呢?」
顧述白道:「靠近宮城一帶都是重臣府第修繕嚴整,我粗略掃了一眼,沒看到有任何坍塌的跡象就沒有繞道回府。」
此言一出,孩子們都很歡喜,看來他們家中都沒事。
華裳仰起頭看他,「爹,可是我的西宮塌了。」
顧述白一驚,蹲下身看她身上,細察並沒有傷痕。華裳便把眾人在後院玩水的事情同他說了一遍,又道:「連宮裡都塌了好幾處宮殿,百姓的房舍真的能倖免么?」
「會的。」
元璋很肯定地道:「下大雨之前我就聽娘說過,說雷雨季節要到了命齊管家把府中不夠牢固的房舍都重新整修一遍。民間百姓家想必也是如此,剛剛整修的屋子不容易坍塌。反倒是宮裡這些宮殿整修起來麻煩,加上一向穩固,所以反倒疏忽了。」
元璋說的有道理,玉扶心中也寬慰了許多,「看來還要感謝這陣子連綿的大雨了。」
一直到晚間,見沒有餘震的跡象,眾人才各自回去。
華裳被暫時安頓在長生殿的偏殿,而宮中和宮外關於這次地龍翻身的奏報,也接迥而至。
「回稟陛下,宮中坍塌的宮殿共有十二處,除了幾個被器物砸到的宮人之外,幾乎沒有人受傷。至於毀壞的器皿等物還在統計,再過兩日便有詳細的名單。」
內務府總管前來稟告之後,宮外天雲破等重臣也齊齊進宮問好,順帶彙報宮外的情況。
京兆尹道:「回陛下,此次京中損壞的房屋並不多,死傷人員也不多,目前統計死亡人數不及十個,受傷的不及百人。京兆尹府正在安排受難的百姓遷居新房,一切順利。」
玉扶聽得新房二字,疑惑道:「何來新房?」
京兆尹抬頭回稟,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戶部的薛柔站出來,急不可耐地回稟:「陛下,說起來這是件好事情。陛下可還記得春日時陛下出巡,說城北一帶房舍過於破舊要給百姓重建新居?」
「自然記得。」
薛柔笑道:「臣失禮了,實在是這樁心事懸在臣心裡太久,如今因這等天災巧合反而順利解決,臣這心裡歡喜。」
原來那些城北的百姓住的雖是破舊房舍,卻因左鄰右里情分深厚,擔心搬了新居之後沒了舊鄰,故而一直推搪不願搬家。
這次地龍翻身京中傾塌的房舍就是城北一帶,剛好是那些被列入遷居名單中的百姓,因天災他們的舊居倒塌,不得不搬進新居。
如此一來戶部的一大任務算是完成了,京兆尹府也更好管制了,怪不得這兩位大人還笑得出來。
玉扶無奈地搖搖頭,心道幸好這次沒什麼傷亡,倒有了些因禍得福的味道。
因禍得福之處,還不僅於此。
次日京城周邊各州府先後傳來文書,各地的房舍和人員傷亡損失都微乎其微。雖說是連日陰雨百姓都在家中待著,好在事情發生在白天,又因陰雨季前曾修繕過房屋,故而損傷不重。
最奇妙的是,滄州府命人快馬加鞭運來一塊奇石,說是地龍翻身後從河裡打撈出來的。
早朝之時,這塊奇石被運到金殿之上。
遠遠的,只見一片光彩,根本不像是石頭髮出的光,倒像什麼珠翠寶玉。
那奇石約莫一個成年男子展開雙臂那麼長,高只有一臂,像一個橫著的烏青匾額,上頭有波光粼粼的東西書成一個祥瑞的「瑞」字。
玉扶待要仔細去看那字以何書成,看起來只是模糊一片光暈,她差點懷疑地龍又翻身了,否則她怎麼會看不清楚?
她索性站起來親自下去看,湊得離那奇石極近的時候,才發現上頭書成「瑞」字的金光璀璨之物,似乎是魚鱗。
不對,是巨大的魚鱗。
一個鱗片約有孩子的巴掌大,什麼魚能長出這麼大的魚鱗?
親自護送奇石來的是滄州府台,朝玉扶恭敬行禮道:「陛下,此時是在臣轄區河中打撈出來的。石上天然有一個瑞字,您看,這不是天佑我大周降下恩德么?寓意陛下聖德賢名,乃是千古明君,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說罷跪下行禮,殿中群臣也齊齊跪下,唯有顧述白走到玉扶身旁。
趁著眾人下跪行禮的空檔,玉扶忙朝顧述白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伸手觸向那塊奇石,對著那種巨大的「魚鱗」使勁一捏——
竟然沒有捏下來。
他眼中閃過些詫異之色,原以為這是地方官員送來奉承討好的東西,沒想到親手試了試,似乎不是。
先不說用什麼方法能把魚鱗貼在石頭上紋絲不動,就說這麼大的魚鱗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一個滄州府台從何得來?
玉扶會意地點點頭,大袖一拂,「眾卿平身。」
既然有此奇石,不論到底是從何而來,安定臣民之心自然是第一要務。
她面上掛著端莊笑意,不怒自威,「臣自登基以來,一統九州,擊退桑夷,收服高麗,最終建立大周。所仰賴唯先祖遺德,和眾卿匡扶。如今天降奇石不僅是朕的功績,更是眾卿的功績。還望眾卿戒驕戒躁,再為大周百姓謀福祉。」
「臣等謹遵陛下旨意。」
眾臣紛紛圍上來討論這塊奇石,也有人大膽伸手摸了摸上頭的鱗片,發現怎麼也扣不下來,深以為奇。
「這到底是什麼鱗片?居然這麼大?」
「敢是魚鱗吧?」
「魚鱗哪有這麼大?也沒有這麼光彩,多半是龍鱗罷?」
玉扶對這上頭的鱗片也十分好奇,忽見欽天監正使上前道:「陛下,臣已卜了此次地龍之意,乃是吉兆。請陛下細想,自古以來每每地龍翻身,死傷多少百姓,毀壞多少房屋?而此次京城的損傷幾乎可以說是微乎其微,又現此奇石,臣想,此乃天借地龍降下旨意,表彰陛下功績啊。」
眾臣紛紛應和,尤其是薛柔等人,更加覺得此次天災益多於弊。
玉扶心中自然也歡喜,欽天監的話傳到民間百姓耳中,人心才能徹底安定下來,恢復平常。
忽見張九闕笑呵呵地走出來,拱手稟道:「臣原本有個念頭,因茲事體大不敢妄自提出,如今不得不提了。既然天降祥瑞,陛下應該順應天意,行泰山封禪之舉才是。」
泰山封禪?!
玉扶被這大膽的提議驚得說不出話來,泰山封禪是國之重典,歷來只有於江山社稷有大功的皇帝如唐宗宋祖之流才能去,且必須是盛世富饒才有此財力物力。
自古以來,哪有像她這麼年輕的皇帝敢去泰山封禪的?
偏偏眾臣聞言如獲至寶,紛紛拱手以請,「請陛下順應天命,行泰山封禪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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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唐宗宋祖是個籠統的說法,一般指代有豐功偉績的古代帝王。事實上唐代去泰山封禪的只有高宗、玄宗,宋代只有真宗(非宋太祖)。
感興趣的話可以查一下泰山封禪,這個是非常燒錢、燒人品的大典,不是皇帝想去就能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