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住人》第六章(4)
還有,以後你可以給這些詩譜上曲子,自己演唱呢。受到不二子的鼓勵,還有她的期待,阿熏寫詩的衝動就難以遏止了。筆記本的後半部分,更加充滿了大膽直率的辭藻。只在夢鄉和相冊中才出現的媽媽,我跌入了戀愛的火坑,你生氣吧,斥責我吧。潛藏在我呼吸的空氣中的媽媽,我害上了不治的疾病,你息怒吧,寬恕我吧。一眼就能看穿我心靈的媽媽呀,惟獨她才能醫好我的病,所以我將希望全部寄托在她身上。可是請相信,溶化在午後陽光中的媽媽,你同樣也留在了愛我的人心中。愛人遠在地球另一側被當作人質,她可平安?真讓人擔心不已。像樹一樣粗壯的雙臂刺著青字的黑人,是不是正嚼著口香糖在逼近她?頭上罩著白布手舉火把的邪教分子,是不是將她當作妖魔正在炮烙她?滿懷正義感的消防隊員和警察,是不是闖進白色閨房正在侵犯她?我同他們無冤無仇,可他們卻要把我從她的意識中徹底掃除。惟一的救星便是她給我的來信,是不是完整不漏每封都被送達?祖父也是在這個看似了不起的國度長大,來到小弟弟般的國家生育了父親,哦,媽媽,給了我無盡悲傷的媽媽呀,請你問一聲同住在彼岸的父親,是否也討厭這個世界上最無賴的國家?日期為1980年7月3日的來信大概是對這首詩的回答吧。阿熏:明天是美國的獨立紀念日,波士頓也將舉行各種各樣的慶祝活動。父親所在大學的一位同事邀請我們去參加他主辦的派對,我將在派對上用英語講演。我剛剛寫好這份講演稿。在前幾天寄來的信上,阿熏曾說到討厭世界上最無賴的國家,還說很擔心我像個人質一樣在這裡生活。的確,作為國家來說,美國有時是很傲慢,但是這裡的每一個市民還是很善良的,他們用自己的理性抗衡和牽制著傲慢的國家權力。我的幾個美國朋友就非常可以信賴,學校的老師也很值得我尊敬,正因為有他們的友誼,我相信我一定會平安無事的。假如阿熏也到美國來看一看,就會明白了。波士頓還有許多日本人深受美國人的尊敬,比如小澤征爾。你的嗓子變聲了吧?記得你說過討厭聽到自己的聲音。確實,當聽到錄音機錄下的自己的聲音時真的會難為情,不過因為變聲而傷心是完全沒必要的。因為,這是為了擁有一副更加優美的嗓音所必須面對的考驗,任何一個著名的歌手都曾經體驗過,你現在只不過是體驗一下他們曾經體驗過的事情而已。我真想聽聽你的聲音變得怎麼樣了,假如我給你打電話,你會接聽嗎?連阿熏變聲的事情,不二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呢。看到這裡,文緒忽然想到:阿熏對不二子的感情會不會得不到回報?阿熏所渴求的顯然不只是像這樣非常得體的安慰或是參考意見。可是從不二子的信中,文緒能夠讀到的感覺卻是,她的詞句和行文是如此客套、如此冷靜,似乎不願意超越朋友間的那條界限。而對不二子的這種態度,阿熏會滿足嗎?莫非三十多年以前的愛情就是這樣子的?文緒爽直地講出了自己的感想,杏珠姑媽聽后帶著嘆息的口吻說道:「其實,任何事情都是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地發展的。比如寫信,都是要用手一字一句地寫出來的,寄信還必定要經過郵局這一程序。世界是個複雜而多樣化的東西,無論人也好、物品也好,在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的價值。愛情就更是這樣了,戀愛談了兩年、三年都沒進展是很正常的。假如你生活在那個時候,肯定也是做任何事情都慢條斯理的。」說到這裡,她又一轉話題:「對了,你寫過詩嗎?」「詩?沒寫過,日記倒是寫了有一年左右。」「那你母親寫不寫詩?」「也不寫的。讓媽媽寫詩,她會情願選擇喝她最討厭的牛奶。」「常盤家也沒有人會寫詩。就是說,整個家族中寫詩的只有阿熏一個人。是啊,筆記本上有首詩寫的就是『父親和母親都沒寫過詩歌』,你看看有沒有?」文緒翻了翻,果然看到有這樣一首詩:父親從來不寫詩,母親也沒寫過詩,兩個人窩在音樂的繭中,終於尋找到自由。我也在繭中生長,和父親母親組成了三人樂隊。父親一面教我彈琴一面教導我:音樂可以讓你變得自由,你必須進入忘我的境地,然後全身心去傾聽它。音樂就像拂過路面的輕風一樣自由,像拍岸的波濤一樣永遠不知疲倦,像月亮陰晴圓缺一樣變化無常。母親一面同我唱歌一面教導我:只要音樂與人生相伴,就永遠不會孤獨和張皇,無論飄零到什麼地方。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