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嵩山》第一章(5)
散了學,如茵迫不及待地擠出屋子,站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吸起了涼氣。如松走過來,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三弟,怎麼在風口兒上吹?"一邊低聲道:"這可是你自找罪受啊。"一邊說著,一邊帶著她依舊來到西跨院的廂房裡。未幾,就見梁逸之和如樺二人帶著兩位同窗,另有一同進京應順天鄉試時結識的兩位朋友,眾人一起走了進來。大家平素都是放浪形骸慣的,誰料到這中間還藏著一個姑娘呢?此時,也有四仰八叉往床上一放,又是屈腿又是伸懶腰的;也有歪在棉被上乘勢歇一會兒的,嘴裡熱熱鬧鬧議論著上午的講學。如茵勾著頭,順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文木山房集》,裝著低頭翻看的樣子,坐在靠角落的一把椅子上避人耳目。照如松事先吩咐下的,家人這時已從城裡趕了來,送來了兩大罈子的米湯、一滿簍冒著熱汽的肉包子,一小蒲包辣油干豆腐。六七個人一見,立馬你爭我搶、滿嘴大嚼起來。逸之轉臉見如茵獨自坐在角落裡吃著,忙招呼她道:"如楓君!來來,到跟前來。這可是一群下山虎!你待會兒就撈不著吃了。"如松、如樺趕忙攔阻說:"別管她!她自小就那樣兒。"眾人正吃得熱鬧,忽聽門外一陣大嗓門的嚷嚷。如茵抬頭看時,見窗外一拉溜地來了三位青年公子,後面還跟著挑挑子、提飯屜子的兩個家人。還未跨進門檻,一位身穿古銅直羅棉袍、生得濃眉大眼的青年便已大聲嚷嚷起來:"哦?俺還掛著恁幾個沒得吃!恁倒好,躲這兒吃起獨食兒來啦!"一邊嚷嚷,一邊伸頭就朝簍子里瞅,驚喜道:"咦嗬?肉包子?!"伸手便朝簍子里抓,一手一個抓了出來,一左一右張嘴各咬一大口!梁逸之笑道:"完了!完了!我正說這裡一群下山虎!這又添了一隻嵩山餓狼來!"眾人皆笑了起來,逸之轉臉對如茵道:"今兒來的這幾位,除了兩位洛陽的朋友,其餘都是咱山城的同鄉。先說這位,杜鴻飛!西關人,本縣學官杜鴻達的胞弟!人稱'杜落酒'!"眾人"哄"地一聲又笑了!杜鴻飛一邊鼓著兩個腮幫子滿嘴地嚼著,一邊打量著如茵:"這位學兄往日好像沒大見過?不過,看著卻恁地面善!敢問學兄台甫?在哪裡就讀呵?"逸之笑道:"難怪你看著面熟!他是南街劉舉人劉大人膝下的公子劉如楓,如松和如樺二位學兄的堂弟!"又對如茵笑道,"如楓君!你常年跟隨劉大人在開封府學讀書,不比我們這群浪蕩鄉野之輩。就是見了外客,也難做出風雅之態來。如楓君莫見笑呵!"如茵微微一笑:"大學長言外了!"梁逸之又指著另一位面相略有些富態,疏眉細眼,身穿石青團花緞袍,外罩著一件紫緞狐皮出鋒小坎肩兒,神態卻很是綿穩持重的青年書生道:"這位是吳子霖君!城東吳家坪吳進士的後人。"如茵一聽"吳子霖"三字,不禁一怔!瞬即就有些發窘起來。一抬眼,正好撞上吳子霖那雙看上去很是平和、實則甚是睿智的眼神。她微微搖了搖頭,"倏"地一下便游開了自己的目光。如樺和如松哥倆兒對視了一眼。就見那吳子霖一時很是仔細地打量起如茵來,神色間若有所思,又有幾分的迷惘不解。梁逸之又指著他後面一位十七八歲、身著棗兒紅緞袍的少年道:"這位是子霖兄的侄子吳宗岳!他們既是叔侄,又為同窗。來年大比同榜得意,吳家坪更添風光啦!"吳子霖搖頭一笑:"子霖可不敢抱這份僥倖!和眾位學兄相比,子霖不過一段朽木而已。讀書只是借口,不過是奉了家母和大哥之命,權且做侄子的一介陪讀罷了!"杜鴻飛在一旁嚷嚷起來:"諸位!這會兒管它什麼功名科甲,今朝有酒今朝醉!子霖君,還不快把你家的金餚玉饌擺上來!"見鴻飛催促,吳子霖溫和的目光望著如茵微微一笑,吩咐家人將飯菜擺上。眾人樂呵呵地擠到桌前,看擺上的是什麼:只見一筐子熱騰騰的油卷,一包兒切得甚是齊整的醬色肘子,紅綠相間的香椿辣椒末,香噴噴的磨油伴芥疙瘩絲,還有一包兒腌得黃兒浸油的青皮大鴨蛋,另有一瓦壇兒的八寶甜粥。眾人又是一陣驚喜和吒呼!如茵獨自坐在人叢后,一邊吃著、一邊悄悄打量眾人。孰知,目光正好又和吳子霖那雙溫和而探尋的目光再次相撞!吳子霖因見她坐在一邊,也不往人堆里湊,便放下手中的筷子,騰了一隻碟子來,另拿了一雙凈筷子,把幾樣小菜各挾了一些兒,低聲對坐在他身邊的如樺道:"如樺兄,煩勞你端過去,請令弟也嘗嘗罷!"如樺道了謝,一邊就將碟子端了過來。因背對著大夥,如樺放碟子的時候,悄悄對如茵夾了夾眼,低聲戲謔道:"喂!三弟!這可是'人家'特意關照你一個人的。"如茵一聽這話,臉"通"地一下紅了。幸虧眾人此時都只顧餓虎一般搶吃大嚼,誰也沒大注意這邊的事。眾人風捲殘雲一般,不多一時便將如松和子霖兩家帶來的飯菜一掃而光。待兩家家人各自進來,收拾了碗碟將空屜子和空簍子拿走以後,眾人這才就上午徐大人的講學重新爭論起來。後來,吳宗岳看了看懷錶,說時間快到了,眾人這才紛紛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