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嵩山》第一章(4)
"這兒是幾位大學長和山長寢住的地方。其他學生多住在前面的東跨院。"如松向如茵介紹著。這裡比起前面的幾進院子,顯得格外地清幽寂靜。地上的雪也掃得很凈。這時,見三個年輕的學生正圍著一位身段精壯的青年,聽他吩咐著什麼。如樺指著那位青年道:"那位就是大學長梁逸之!"如茵早就聽兩位哥哥說起過他,在眾位生員中,唯他一人系拔貢功名。往日,也曾讀過堂兄帶回的他的文章,真箇是字字珠磯、句句金玉!梁逸之正向三個十六七歲的學生交待著事情,一轉臉見如松三人走過來,笑道:"嘿!這麼早就過來了?"一面就對兩個學生說:"你們先去吧!隨時過來通個氣兒。"幾個人去后,梁逸之招呼如松兄妹三人進了廂房。因天還未大亮,屋裡尚有些暗。乍一進門時,如茵也看不大清屋裡的擺設,只聞到一股子很濃的墨香味兒撲鼻而來。就著麻麻亮的天光,略打量了一番,屋內擺設得很是簡單:兩張舊桌子,幾把舊椅子,另有一個做得很粗糙的白茬兒杌凳。桌上放著文房四寶,挨牆擺著四張木床。床邊的簡易書架上擺了好些的書。床上的床單和被褥,皆是鄉下人自家織的格子土布。床單鋪得平平整整,被子也疊得方方正正。地面掃得溜光凈滑的。如茵有些詫異:兩位堂兄家中的床鋪都是高床華被,在這裡,竟也鋪著這些鄉下人手織的土布,看來,他們頗有一番卧薪嘗膽的心志。眾人坐下后,如松對如茵道:"三弟!這位就是梁逸之梁大學長,雲心君。"如茵抬眼看他時,見他一雙清澈的眸子望著自己微微一笑,白亮的牙齒閃著玉似的光澤。朦朧的晨光下,此時方才看清:原來,面前的這位大學長,原來和如樺年歲不差上下,竟生得這般英武俊逸!心下暗嘆:果然是文如其人!如茵抱拳道:"小弟劉如楓,久仰梁大學長文經武緯,德操過人!幸會幸會!""如楓"是如茵小弟的名字,現在倒被她臨時拿來一用了。梁逸之笑道:"如楓兄謬獎了!倒是如楓兄,果然門裡風範,卓爾不俗!敢問台甫大號?"如茵見他神情溫和而親切,一雙明凈的眸子望著自己,仿如能看穿人心似的,一時竟有些羞澀起來。大哥如松趕緊接過去道:"三弟表字若霞。無號。因叔父家風嚴教,故而性情拘謹了一些!兄台見諒。"轉過臉來又對如茵道,"三弟,梁大學長乃我們書院頭號才子,城西白坪人。你讚不絕口的那篇《嵩山賦》,正出自他的大筆!"如茵道:"雲心兄文章琳琅璀璨,若霞不勝欽仰。"梁逸之一笑:"慚愧慚愧!如楓兄書香之後,家學淵源。雲心豈敢弄斧班門?"眾人又說了會兒閑話,轉臉看了看門外的天光,逸之道:"哦,時間差不多了。咱過去罷?"眾人來到講堂時,見院中更是熙熙攘攘了。講堂前的平台上早已擠滿了等著聽學的生員。如茵站在平台前,打量了一番三開門的講堂,只見門額橫匾上書著"講堂"兩個斗方大字。廊柱上鐫著"滿園春色催桃李,一片丹心育後人"兩行金字。轉臉朝西一看:呀!好大的一棵樹啊!如樺道:"這就是號稱天下第一柏的'二將軍'!"如茵道:"哦!我早就聽人說過書院有兩棵四五千年樹齡的大柏樹。'大將軍'在哪裡?離這兒遠不遠?比二將軍大得多麼?"如樺搖搖頭:"恰恰相反!樹齡、枝柯、樹冠和樹圍,無論哪一點,大將軍都遠比不上二將軍的氣派!""那為什麼?""這一點么,恐怕只有漢武帝一個人清楚。當年,他老人家就是這麼誥封的!"如茵痴痴地望著"二將軍",一時神思遨遊起來。眾人上了講堂的大平台,梁逸之低聲對如松交待:"如松兄,今天天冷得很,令弟稟質弱,你和他坐在前面靠火盆邊的兩個位置,我和如樺坐在後面罷。"如松點點頭:"承大學長關照!"眾人就座不大一會兒,就見一大群金珠頂戴、蟒袍補服和著了各色綢緞袍褂的大人迤儷而來,談笑風生地上了台階。待眾位大人進了殿堂,滿屋子頓然鴉雀無聲。再往窗外看,就見講堂的屋內屋外、廊下平台,所有地方全都滿滿騰騰地站滿了聽學的人。徐大人開講的題目是《師夷長技與強盛國力》。徐大人的講學嗓音高吭、博論旁證,偶爾穿插一段趣聞逸事,不時博得學生一陣又一陣的掌聲和笑聲!如茵在下面,一邊一字不漏地聽著,一邊用一筆龍飛鳳舞的狂草記錄著。她眼中時不時涌滿熱淚,深憾自己生了女兒身相,如何得像那些男兒們,也能憑著滿腹學識、一腔熱血,做上一番報國救民的大事!不覺之中,外面漸漸地又飄起了雪花。而且越飄越大,越落越稠,最後竟至扯絮似地漫天飛舞起來。不大功夫,院里的房瓦、樹叢和地面上便是一片皆白不分眉眼了。站在廊下和平台上的學生,有的已經戴上了事先預備的斗笠,打開油紙傘,身上也披上了蓑衣或是油衣。離如茵兩步遠的地方擺著個大火盆子,炭火剛剛燒透,火勢越來越旺。漸漸地,如茵便覺得全身燥熱起來。她原本不大怕冷,因刻意掩飾女兒本相,今天又穿得格外厚了些--小衣外面是一件絲棉小襖,套著一件絲棉長袍,最外面還罩了一件紫羔的坎肩。此時,已覺著貼身的內衣有些濕濕的汗意了。轉臉瞧瞧:大哥如松脖子里的扣子也已鬆開,露著裡面實地白紗的中衣。一張臉兒和額頭也被那火盆子映得紅光油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