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脫險寄寬恕兩兒(1)
一、離港我已於1月26日到達梧州,現在可以將從香港脫險的經過告訴你們。香港戰事於12月25日結束,我同幾個朋友隱蔽在西環一間小學的教室里,且覘日軍動靜如何,準備走出香港。但急切間得不到什麼好辦法,直至1月10日始得離港北來。這是起身頭一天方決定的。承一位朋友的好意通知我們,說是有一隻小帆船明天開往澳門,船主曾向日軍行過賄,或可避免查問。船費每人港幣六十元,此友已預定五個人的位子。我們當下付過錢,約定次日天明於某處見面,有人領我們下船,並囑咐我們改換裝束,少帶行李。我們同行朋友計五人:陳君、陸君、范君夫婦和我。五人皆改成工人或小商販的裝束,自攜行李(都是小件的),隨著引路人,自中環急步,向香港仔下船。這是一段約二十華里的路程,在久不走路的我,竟感到異常吃力,周身是汗,兩腳生痛,走到末了,一跛一拐,幾乎不能再走。路上還承友人相助,代攜行李,方勉強到達。不過還好的是我氣不喘,心不慌。船甚小,寬約一丈,長約三丈二尺,卻有三掛帆。我真沒想到這樣小船可以航海。由香港仔駛出時,從海面看見有被鑿沉的輪艦十數艘堵塞海口,如其不是這小船怕亦駛出不得呢!二、到澳門船行全賴風帆之力。風若不順,或無風,那便走不動。所以一時風力好,則船上人都色然而喜;一時無風,便人心沉悶,都說今天到不了澳門。大體上那一天早晚都有風的,但不十分順風,所以暈船的人頗多。而中間亦有一段沒風的沉悶期。同行友人或則嘔吐,或則眩暈難支,頻頻服止嘔葯。只有我一個人不感覺什麼,一切如常。范君等皆以為訝。在途中曾遇有敵機盤旋而過,又有敵艇自遠駛來,好似追我們的。船上水手和客人均慌起來,各自將珍貴財物掩藏。實則始終沒有碰到敵人,或偽軍土匪。我們一路無事,於夜晚十時,便在澳門登陸。澳門政權屬於葡萄牙,而此時則全在敵軍控制之下。我們登岸入旅館,便見很多說日本話的朝鮮人,且傳說敵軍將接收澳門的警察權。我們到澳門還希望有輪船去廣州灣,但輪船皆被敵人扣住不許開。有一次日本領事簽字許開了,而他們海軍方面又不許,到底不得開。我們因旅館耳目太多,且不好久居,承澳門朋友馮、柯兩先生幫忙,移居到一間空房內,慢慢設法離澳。此時澳門已甚恐慌。糧食來源不足。米、鹽、油、糖,四項皆政府公賣,非有居民證不能買。(所以我們皆靠馮祝萬先生送來米吃。)各商家皆預備結束,市民多半要走。而香港跑來澳門的人亦一天比一天多,都是要再走的。這樣多的人要走,而可走的路卻不多。第一是沒有輪船,只有漁船或使帆的小貨船;而海上多盜,誰亦不敢走。只有循石岐向內地走的一法。那卻要經過敵人幾道檢查,才得通過。首先要在澳門的敵人機關繳相片,領取通行證、良民證,手續甚繁。澳門市民多走此路。香港來的人走此路者亦不少。我們幾個朋友則不願辦這些手續,亦不願經過沿路檢查,只得另想辦法。最後想的辦法,還是小船飄海,直奔自由中國的都斛(屬台山縣)。此路因海上多盜,無人敢走。但我們則因有友人介紹得識海上豪傑吳發君。他逞豪海上多年,人稱「吳發仔」的便是。他的勢力範圍在三灶島、橫琴島、大小欖一帶等處。抗戰以來,敵人要奪取三灶島為空軍根據地,他便與敵人抗拒,苦戰多次,曾受政府收編,擔任游擊工作。因他本人即是三灶島上的人,家族親故皆在島上。島上居民共一萬二三千人,全被敵人屠殺趕走,失去生活依據。所以他與敵人是永不妥協的。直到現在,還有幾千義民跟隨他在澳門附近荒島野山上砍柴為生,我們皆曾眼見。至於他們的抗日戰績,前一二年的香港澳門報紙亦不少揭載的。此番他知道我們是文化界的人要返國,他願護送我們到都斛。同時托我們將他抗日的赤誠,部隊的苦況,義民的流離,向政府代為申訴,請求設法接濟和救濟。三、再度飄海在17日的下午,吳發仔派人引我們乘渡船先到路環。——這是距澳門不遠的一個地方。三灶島的義民逃難在此的便不少。而吳的部下實際亦都是他們的族中子弟,他們都稱呼他「發叔」。部隊並沒省政府發的餉項,要靠護航為生。就是將內地所需貨物如汽油棉紗等包運到都斛,收些護運之費。這種生意每個月亦只有陰曆二十五至初五的十天內能做。因為這十天沒有月亮,在漆黑的夜間才得避免被敵人發現。白天和月光下都是不方便的。1月17日這天正好是陰曆十二月初一,就乘他們運棉紗的便船送我們走。黃昏時候,吃完晚飯,大家下船,船共五隻,雖有大有小,亦差不甚多。記得我乘的一隻,約六尺寬,三丈長,無篷,一掛帆而已。原說我們五人分乘五船。因為船太窄小,而駛船的人一船卻有**個,還不時往來行動。所以只能在滿載的棉紗包上面近舵之一端,側身卧一客人,再多,便不免妨礙駛船。後來因為范太太覺得黑夜孤身一個害怕,許他們夫婦同船。我及陳、陸二君則各人一船。已經分別開行了,忽然陸君一船向我船趕來,說是他們發覺我不能粵語,怕途中萬一有事不好應付,特地要我與善粵語的陳君同一船。遷換既定,揚帆各去,昏暗中彼此皆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