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試鏡

斐然回到家，只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從在解約書上簽字的那一刻起，這具身體和以前的關係算是斷得乾乾淨淨了，日後即便自己有再大的變化，也能找到諸多借口。

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準備《人之初》的試鏡。

斐然窩在落地窗前的懶人沙發上，用手機登陸了以前的郵箱，將《人之初》的劇本下載到了手機上。

電影之所以取三字經的第一句「人之初」為名，實際上意在探討下一句，「性本善」。

整個電影的劇本都圍繞「人性」二字展開。市裡發生的連環殺人案究竟是誰所為？人的善惡究竟是天註定還是人生經歷所造就？從警二十年老刑警的第六感與高學歷犯罪側寫師，究竟誰能看破迷霧發現真相？

《人之初》的劇本紮實、情節緊湊，是難得的好劇本。導演杜庄拍電視劇出身，最拿手的就是刑偵片。《人之初》的劇本是他自己寫的，光磨就磨了五年，是他的心血之作，亦是得意之作。正因如此，杜庄才會硬抗投資商，抵死不願意改劇本。

電影是雙男主設置，主角之一是從警二十餘年，市刑偵大隊副隊長，孟安國；另一個主角是海歸博士，空降成為刑偵大隊隊長，犯罪側寫師，方銘軒。

因為硬性條件的限制，孟安國他是不要想了，但方銘軒完全可以爭取一下。根據劇本設定，方銘軒是個天才，年僅二十五歲，高挑帥氣，總的來說，是一個和孟安國對比十分強烈的人。雖然斐然這具身體才剛滿二十一歲，但這點年齡差距，靠化妝和演技完全可以彌補。

之前為了準備出演孟安國，斐然早就把劇本吃透了，對於和孟安國對手戲最多的方銘軒，自然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因此儘管時間緊張，斐然依然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拿到這個角色。

於是剩下的時間裡，斐然一邊閱讀劇本，寫方銘軒的人物小傳；一邊對著鏡子做各種表情和動作，適應身體。

三天後，斐然接到了王特助通知他試鏡的電話。

***

6月7日上午九點，斐然抵達了舉行《人之初》試鏡的賓館。

從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手裡領取了部分劇本和號碼牌，斐然找了個沒人的位置坐了下來。來試鏡的人比斐然預想的要多，而且還有不少看著眼熟的面孔。

之前因為資金有限，杜庄找演員的要求就是便宜又好用。雖然也想找當紅明星，但貧乏的資金限制了他的行動力，看得上眼的都不是他能要得起的。可是以現場的情況來看，能讓這些人來試鏡，怎麼也不像是沒錢的樣子。

等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叫到了斐然。

走進試鏡的會議室，斐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子後面的杜庄。杜庄今年四十歲，微胖，帶著一副無框圓眼鏡，即便是板著臉，也像帶著笑。

杜庄低頭看著手上的資料，意識到眼前的年輕人就是王特助說的那個人，不禁回想起前天電話里王特助說的話。

[……明天的內部試鏡，我想推薦一個人參加。他的名字叫斐然，文采斐然的斐然……不，您誤會了，我並不是要您給他一個角色，僅僅是請您允許他參加試鏡，至於試鏡的結果完全由您決定……哪個角色？這我就不知道了，到時候您問他吧……好的，謝謝，稍後我會將他的資料傳真給您。另外還有一件事，關於李總投資的事，請你對劇組成員保密，李總做事不喜歡太高調……]

直到掛了電話，杜庄也沒能鬧明白，這個斐然是投資商塞進來的，還是王特助以公謀私？但是從王特助話里話外透露出的冷漠來看，又像跟哪一種情況都無關……這就讓人看不懂了。

算了，既然王特助都說了決定權在他手上，就公事公辦吧！

「斐然是吧？你要試的是？」

「導演好，各位老師好，我是斐然，我要試鏡的角色是方銘軒。」

杜庄聞言又低頭看了看斐然的資料，發現他一點演戲的經歷都沒有，忍不住皺起了眉。

雖然方銘軒人設時髦，看起來只要會耍帥就行了。但實際上這個角色是十分重要的劇情推動器，而且人物也並不是一味的扁平化。前期的剛愎自用，中期的自我懷疑，一直到電影結局時，想要辭去刑偵大隊隊長一職的心理變化，都需要演技去支撐。

難怪王特助連他試鏡什麼角色都不知道，估計是他哪個親戚朋友的小孩，自以為長得好看，就想混娛樂圈，非逼著王特助牽線搭橋了吧？完全就是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啊……

「方銘軒是吧，那開始吧！」

斐然將一把椅子搬到了場地中央，然後又退到了門邊站定。

深呼吸幾下后，斐然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椅子前，一隻手往前一甩，似乎扔了什麼東西出來。接著他坐了下來，雙手交叉成塔狀，手肘支撐在扶手上，眼神集中在前方不遠處，似乎在注視著誰。

又過了好一會，他才輕聲問道：「看清楚了嗎？知道這些是什麼嗎？」

對方似乎沒有回答，但他也不在意，只是伸出手，做出翻閱什麼東西的動作，一邊翻，一邊輕言細語地說道：「不知道沒關係，我來告訴你。這些書，是在你床底下的鞋盒裡找到的；這些，是在你的電腦里找到的；這些小說，藏得不錯，不過我如果是你的話，根本就不會寫下來，就算寫下來了，爽過之後就會燒掉，而不是藏在書皮里。」

像是翻完了所有的東西，斐然做了一個按住什麼東西的動作，身體前傾，眼神銳利的直視前方：「現在，你來告訴我，一個藥學專業的學生，為什麼會有這些東西？」

對方似乎說了什麼，斐然發出一聲嗤笑，站了起來，一邊繞過假想中的桌子，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道：「確實，按照我國的法律，只要不傳播這些東西，就不犯法……那你怎麼解釋案發現場和你意淫寫下的文字一模一樣！」

突如其來的呼喝，不僅驚嚇住了假想中嫌疑犯，也讓現場的人嚇了一跳。熟知劇本的杜庄，幾乎是下意識的補上了嫌疑犯的台詞。

——什麼一模一樣？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知道這個女孩在下夜自習回家的路上被人勒死在小樹林里？你不知道這個女人被人溺死在家中的浴缸里？你不知道她們都穿著你小說里寫的白色裙子，死之後被人在下|體塞入異物？」斐然的聲音伴隨著咄咄逼人的問題，越來越高，最後一句話伴隨著一個拍桌子的動作，儘管他拍的是空氣，所有人卻似乎都聽到了一聲振聾發聵的脆響。

嫌疑人試圖解釋什麼，但斐然並不相信。不過他也沒有繼續步步緊逼，而是回到了原處坐下，用和剛才截然不同的冷靜態度接連問道：

「五月十一日晚上十點，你在哪裡？」

「……十三號晚上八點呢？

「……有誰能證明嗎？」

聽著嫌疑人蒼白無力的回答，斐然臉上露出了一個勝券在握的笑容，他沒有繼續聽嫌疑人的辯解，而是站起身來開始收拾散落在桌上的東西，一邊收拾，一邊低聲道：「有些人不管怎麼裝，都沒辦掩蓋他們的本質。比如說……」

他緩緩俯下身，在嫌疑人耳邊輕輕說了兩個字：「變態。」

等斐然直起身子后，那個剛愎自用的方銘軒緩緩消散，只餘下場地中央的漂亮男人微微鞠躬道：「各位老師，我的表演結束了。」

現場一片安靜。最具發言權的導演似乎沒注意到表演的結束，一直在埋頭寫寫畫畫；其他人面面相覷，即便覺得斐然演得好，也不敢越過導演隨意說話。直到副導演實在看不下去了，悄悄捅了一下杜庄，他才頭也不抬地說：「好，回去等候通知。」

原本信心滿滿的斐然，被這句話澆了個透心涼。想再為自己爭取一下，但下一個試鏡的人已經推門進來了，他只好作罷。

回到家，斐然倒在沙發上回憶自己試鏡時的表現。

雖然因為借屍還魂的緣故，使用微表情還不能如前世一般自如，但方銘軒的人設在初期就是一個自大狂。出生高知家庭，自己又是個天才，年紀輕輕就取得博士學位，有錢有顏還有才。因此在電影的前半段，他就是個鼻孔朝天的孔雀，並沒有多麼複雜的心理活動。

其實斐然也有點不明白，如果是為了考察演技，試鏡的劇本就不應該選擇方銘軒剛回國在刑偵大隊初次亮相，和審訊嫌疑犯這兩段。如果讓斐然自己選，他會選擇方銘軒發現嫌疑犯有不在場證明，或者和孟安國爭執要不要釋放嫌疑犯的片段。

可是沒有哪個劇組會大剌剌地把完整的劇本拿出來試鏡，除非是已經有意向，或者是邀請明星參演，才會把完整的劇本奉上。斐然總不能為了表現，把試鏡劇本上沒有的情節演出來吧？

這個時候，就非常的想找一個經紀人了。

前世斐然一直沒有經紀人。一開始是因為階層太低，沒有經紀公司看得上；後來是捨不得那點片酬分成。再說，他一直因為相貌得不到好的資源，即便是有了經紀人，差別也不大。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像今天這種情況，如果有經紀人，就可以及時和導演溝通。有人脈的經紀人，還能從多個渠道為藝人爭取角色。

看來是時候給自己找個婆家了啊……

***

斐然在憂心試鏡結果，杜庄也在盯著電話發愁。

副導演看他愁得五官都皺成了一團，忍不住寬慰道：「配角不錯了，而且張修己正當紅，前幾天他來試戲你不是很滿意嗎？」

杜庄幽幽一嘆：「唉，我要是早點看到斐然演的方銘軒，就不會和張修己簽約了。」

「我看張修己演的不錯啊，那個斐然就只演了那一場……」

「見微知著！就那麼點劇本，他都能抓住重點，演出方銘軒的狂妄自大和盛氣凌人！還有那台詞，嘿！」杜庄一拍大腿，滿臉的懊惱，「他要是演方銘軒的話，咱們後期能省多少事！」

副導演尷尬地笑了笑：「張修己的台詞確實……你也別糾結了，想想張修己的人氣！想想他能帶給咱們電影的關注度和票房！真覺得對不起那小孩，以後多幫襯著點不就得了。」

「還不是你！怕得罪王特助，非得在試鏡劇本里加方銘軒的戲！還有那個王特助！要不是他橫插一杠子……」杜庄一邊絮絮叨叨，一邊拿出手機輸入了斐然的電話號碼。

而太平洋上空正逆風飛行的飛機上，金石資本前總裁特助王先生，在空無一人的頭等艙里沒由來的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