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進組

斐然看著手上的劇本，嘆了口氣。他剛和《人之初》的導演杜庄見過面，順利地簽了合同，拿到了完整的電影劇本。但回到家的他，心裡卻並沒有多高興。

原本以為現在的自己，有相貌、有實力，要拿到想要的角色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殘酷的事實告訴他，事情並不是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杜庄導演是個實誠人，他十分明確地表示，方銘軒一角早已確定由當紅小生張修己出演，因為王特助的推薦，才在試鏡劇本加上了方銘軒的戲。為此，這位實誠人還鄭重其事地給斐然道了個歉。

不過杜庄也說了，除了已經和張修己簽約的緣故，沒有選擇斐然出演方銘軒，主要還是因為他是新人，無論是身為導演的他，還是投資人，都不可能把上千萬的投資當賭注，壓在他身上。

斐然能夠理解，卻又無可避免的覺得憋屈。只好翻開劇本，研究起他要飾演的角色，嫌疑犯趙一航來。

《人之初》是一部純男人戲，大部分的鏡頭都集中在兩位男主角身上，唯一稱得上女配角的角色，幾乎全程打醬油。剩下的角色里，戲份最多的就是趙一航了，是名符其實的男配角。

趙一航在電影初期，便隨著方銘軒的側寫，漸漸浮現在觀眾面前。然後迅速被抓、被審訊，到電影中期被保釋，直到電影結束，揭開真相，這個配角的戲份才算結束。

雖然聽起來戲份不少，但實際加起來不到十五分鐘，大部分還屬於側面描寫，直接表現人物的戲只有三場。第一場便是那場審訊戲；第二場戲是被家人保釋的時候；第三場是被保釋后，坐在車上的趙一航回想起第一次上解剖課時的記憶閃回畫面。

作為整部電影設置的煙|霧|彈和營造懸疑氣氛的工具，趙一航實際上也是一個蠻出彩的角色。演得好的話，不但能引起觀眾的思考，還能切實的點明電影的標題，深化一下主題。而且這樣的角色，是斐然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極具挑戰性。

這麼一想……似乎還蠻不錯的？天性樂觀的斐然，立刻被自己安慰了，開始興緻勃勃地查資料、研究角色。一邊查，一邊還在想：等有空了，得想辦法回前世的家一趟，自己那些寶貝，可不能就這麼丟了。

***

6月20日，《人之初》在京城影視基地開拍。斐然也見到了代替自己飾演孟安國的演員，老戲骨，尤北。

斐然前世和尤北算得上是老相識，尤北演主角，斐然就演他身邊的跟班、部下，合作過的影視劇，沒有幾十部、也有十幾部。尤北看起來十分嚴肅，似乎不好接近，實際上……也確實不太容易接近。

還好因為以前合作過，斐然將這位老戲骨的脾性摸得透透的。

尤北思想老派，為人嚴肅又認真，非常厭惡那些虛頭巴腦、溜須拍馬的事。要跟他搞好關係，其實很簡單，做好自己的事，別拖後腿就行。

前世的斐然只是個跑龍套的，自認為沒那個資格跟主角拉關係，因此除了拍戲，從不往主角身邊湊；演好自己的戲，甚少NG。長此以往，居然在尤北那裡掛上了號，經常嚮導演推薦他，可以說他們合作的那十幾部戲，有一大半都是尤北促成的。

重刷好感度，斐然謹記前世的經驗，除了必要的禮節，很少打擾尤北，沒戲的時候就坐在一邊研究劇本，或者認真觀摩其他人的表演。一來二去，尤北需要人對台詞的時候，就會主動找斐然，台詞對多了，兩個人自然而然的熟悉起來，戲之外的事也能聊上幾句。

這天早上，大家正在化妝間準備，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尤北的助理一溜小跑著進來，有些興奮地小聲叫道：「是張修己，張修己進組了！」

尤北的助理是個小姑娘，和他似乎還有什麼親戚關係，因此有時候顯得有點過於活潑。尤北不滿地瞪了一眼咋咋呼呼的助理，訓斥道：「來就來了，你興奮個什麼勁！」

小姑娘縮了縮腦袋，站在化妝間的門邊不敢吭聲，眼神卻控制不住地一直往門外飄。

化妝師溫姐看小姑娘鬼鬼祟祟的樣子噗呲一樂，「別看了，人家大明星都有專門的化妝間，怎麼會來這……」

話音還沒落，化妝間的門口就出現了幾個人影，當先的人抬腿就進了門。

來人幾步走到了尤北身後，規規矩矩地低頭行禮道：「尤老師好。」一抬頭，正是當紅小生張修己。

尤北笑著招呼：「好久不見啊小張，快坐吧。」

斐然這才想起，去年尤北和張修己合作過一部電視劇。

張修己坐下后，尤北指著斐然介紹道：「那是斐然，演的趙一航。」

斐然連忙站起來：「張老師好。」

張修己態度冷淡地點點頭，轉頭和尤北聊了起來。斐然也不以為杵，乖乖地坐下聽兩個人聊天，等待化妝。一邊聽，一邊在心裏面琢磨張修己這個人。

張修己今年二十四歲，選秀出身，唱而優則演，一部仙俠劇奠定了他當紅小生的地位。出道五年，開過演唱會，拿過最佳新人獎，已經隱約有當紅小生第一人的趨勢。

所謂人紅是非多，張修己紅是紅，黑料也不少。什麼耍大牌、泡夜店、私生活混亂、假唱等等等等，真假難辨。

不過通過剛才這一亮相，斐然到是看出不少端倪來。

從尤北的態度來看，應該是蠻欣賞張修己的，因此可以確認張修己是個對待工作認真負責的人；因為檔期的緣故沒能及時進組，進組后立刻來跟前輩打招呼，似乎很懂禮數；沒有搞特殊化，看起來挺親民，但後面跟著三個助理；對於尤北介紹的無名小卒，雖然不想搭理，但還是給予了回應，顯得禮數周全，卻透著骨子裡的高傲……

斐然在心裡搓著下巴，這麼看來，到是能夠理解為什麼杜庄會選擇他來扮演方銘軒了。看來網上傳言張修己的父親是房地產大亨的事，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啊！

隨後的拍攝證實了斐然的猜測，張修己的表現可圈可點。看得出來，方銘軒的人物背景和性格特點，與張修己有許多相似之處，正因如此，他演起來顯得格外自然。

可前期靠著本色出演是沒問題，後面卻讓人替他捏把冷汗……等戲等得實在無聊，咸吃蘿蔔淡操心的斐然，終於等到了自己的第一場重頭戲：審訊。

***

市裡發生一起女高中生勒斃案，市公安局成立了專案小組，因刑偵大隊隊長即將退休，專案小組由副隊長孟安國任組長。可幾天過去了，警察的摸排並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就在專案小組再次開會梳理案情時，海歸犯罪心理學博士、方銘軒空降刑偵大隊，一來就指出了專案小組調查方向的錯誤，並斷言兇手會再次犯案。

很快，市裡又發生一起女白領溺斃案，兩起案件存在許多共同點，與方銘軒的側寫完全吻合。按照方銘軒的疑犯側寫，專案小組通過排查，鎖定了犯罪嫌疑人：21歲的醫大學生趙一航。

狹小冷寂的審訊室里，一個身形單薄的男人坐在桌子後面。他垂著頭，略長的頭髮從臉側滑落，遮擋住了他的表情，唯有纖細易折的脖頸、小巧精緻的下巴、以及毫無血色的薄唇能讓人窺見一絲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監控室里的刑警隔著單向鏡看著趙一航，滿臉的難以置信：「就是他？看起來不像啊……」

「罪犯要是都能用眼睛看出來，那可省事多了，」方銘軒拿起整理好的物證，轉身出了監控室，「人我來審。」

方銘軒前腳走，小刑警後腳立馬嚷嚷了起來：「嘿！什麼人啊這是！孟隊，你就任他這樣騎在你脖子上耀武揚威？」

孟安國抬手一拍小刑警的後腦勺，呵斥道：「就你屁話多，幹活！」說完，他看著審訊室里的趙一航，若有所思。

方銘軒大步流星地走進審訊室，站在桌前將手裡的物證往趙一航面前一摔，發出「啪」的一聲巨響，鬆散的文件夾應聲散開，幾張照片飛了出來，恰恰落在趙一航的面前。

除了被捕時發出過幾聲驚呼，一直如木雕泥塑的人偶般的趙一航，被這聲動靜驚得整個人微微一抖，散落在他面前的照片更是讓他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顫抖的嘴唇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卻像是在無聲的哀嚎。

「看清楚了嗎？知道這些是什麼嗎？」方銘軒一邊慢條斯理地問道，一邊坐了下來。

趙一航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不知道沒關係，我來告訴你。」方銘軒毫不意外他的沉默，伸手拿起那些散落的照片，一張一張的放在趙一航的眼皮子底下。放一張，解釋一張。

「這些書，是在你床底下的鞋盒裡找到的，」照片上是一些心理學書籍，如《性暴力史》、《沒有良知的人-那些讓人不安的精神病態者》、《犯罪心理》等等。接下來是幾張動物屍體的照片，以及一些美劇里屍體的劇照，「這些，是在你的電腦里找到的。這些小說，藏得不錯，不過我如果是你的話，根本就不會寫下來。就算寫下來了，爽過之後就會燒掉，而不是藏在書皮里。」

扔下最後兩張照片，方銘軒身體后傾靠著椅背，好整以暇地看著趙一航：「現在，你來告訴我，一個藥學專業的學生，為什麼會有這些東西？」

趙一航被這些暴露自己最大秘密的照片，以及方銘軒話語里的厭惡和嘲諷逼得走投無路，想做困獸之鬥，發出的哀鳴卻細如蚊蠅：「我……我沒有……犯…法……」

方銘軒笑了：「確實，按照我國的法律，只要不傳播這些東西，就不犯法……那你怎麼解釋案發現場和你意淫寫下的文字一模一樣！」

趙一航被方銘軒拍桌子的動作和陡然升高的音量嚇得整個人一彈。

他知道最近市裡發生的謀殺案，也知道死者都是女性，穿著他最喜歡的白裙子。在如墨的深夜裡，他也曾情不自禁地幻想是自己……但是和他寫的小說一模一樣是什麼意思？趙一航頓時慌張起來。

「什麼一模一樣？我不知道！」

「不知道？」方銘軒翻開文件夾，從裡面取出案發現場的照片，一張一張地摔在趙一航眼前，「你不知道這個女孩在下夜自習回家的路上被人勒死在小樹林里？你不知道這個女人被人溺死在家中的浴缸里？你不知道她們都穿著你小說里寫的白色裙子，死之後被人在下|體塞入異物？」

怎麼可能！趙一航震驚的看著那些照片，整個人抖得如同暴風雨中的枯葉，眼睛卻異常明亮，一瞬不瞬地盯著那些死狀凄慘的女人。他想拿起這些照片，卻又死死地把雙手摁在膝蓋上，弄得手銬都發出細碎的聲響。

盯著照片看了好一會，他才想起為自己辯駁，聲音卻如此的無力，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我真的不知道……也許…也許有人看了……」

方銘軒臉上露出一絲勢在必得的笑容：「五月十一日晚上十點，你在哪裡？」

「我、我在學校圖書館……」

「十三號晚上八點呢？」

「……在家裡上網……」

「有誰能證明嗎？」

「沒、沒有……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隨著方銘軒的訊問，趙一航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到最後卻陡然拉高，整個人也猛地一震。他第一次在這個房間里抬起了頭，露出一張蒼白的臉，直直地看著方銘軒。可是方銘軒蔑視的表情，卻像是摧毀了他最後的勇氣，和他消散的尾音一起渺無蹤跡。

方銘軒帶著勝利的笑容，一邊收拾物證，一邊低聲道：「有些人不管怎麼裝，都沒辦掩蓋他們的本質。比如說……變態。」

***

說完台詞的張修己抬眼看向斐然，卻一下愣住了。

他說的話，彷彿打破了什麼東西，斐然的眼神絕望，嘴角卻微微揚起，在他臉上雜糅成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