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烤肉的香味
陸鏡十垂下頭,眼睛里卻露出幾分兇狠:「去俞中?我為什麼去俞中,我這次要親手送他去死……」
裴夙淡淡道:「你下不去手。」
在陸鏡十年幼的那段時間,裴鈺聲算得上一個好父親。
葉謹白非常吃驚——裴鈺聲是鏡十的父親?可是鏡十不是姓陸嗎?
陸鏡十沉默一會兒,道:「哥,這事你得讓我來,我不能一輩子縮你後面,我一定要親手送他去死。」否則日夜不安心。
見裴夙微微皺眉,陸鏡十一下子扭過頭,「葉哥,你評評理。」
葉謹白揉揉他的頭髮,跟他咋咋呼呼的性子不同,陸鏡十的頭髮很軟,而事實上,鏡十的脾氣一直都很軟。
「裴鈺聲是鏡十的親生父親?」葉謹白安撫了陸鏡十,問。
陸鏡十點頭:「我改跟我娘姓,裴鈺聲是我親生父親。」
他欲言又止,瞄了裴夙幾眼,知道自己說完后肯定要被他哥整,一咬牙道,「葉哥,你不知道,其實第一個喝我哥血的人……是我。」
「我是胎里就不好……」
裴夙給葉謹白剝了個橙子,道:「陸鏡十。」
被連名帶姓叫了一聲,陸鏡十一縮脖子,慫了,拽著樓澈要跑,臨走前鼓足勇氣道:「葉哥,我跟你講,其實我哥瞞你特別多事情,你別可不能放過他!」
所以是樓澈給了你勇氣讓你跟你哥這麼講話的?
陸鏡十跑了,葉謹白靜靜將目光挪到裴夙身上。
裴夙上前環住他,好聲好氣道:「謹白先休息好不好?等回去了,我再慢慢講。」葉謹白確實很累了,他倚在裴夙懷裡,喃喃道:「先生,說話算話。」
裴夙親吻他的面龐,「好,說話算話。」
兩人回房間休息,被葉謹白丟在靠枕下的手機屏幕亮起:
阮小姐:我剛發現,血契可能有副作用,陷入深眠的身後可能窺探到對方的內心,小心一點。
信息無人回復,屏幕很快暗下去。
葉謹白早就睡沉了,緊緊握著裴夙的手,裴夙索性和他一起躺下,不知不覺也睡著了。
葉謹白在夢境中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處狹窄的通道里。
窄道盡頭是一間小房子,葉謹白穿過窄道,發現自己毫無阻礙地穿過了鐵門,四面封閉的小房間只在一面牆壁上開了很小的一道窗戶透氣,陽光從窗戶里透進來,在房間的地面上投出一塊很小的明亮區域。
那個男童就這麼靜靜看著那一小塊陽光,目不轉睛。
是個非常蒼白的孩子,那雙鳳眼裡的沉靜熟悉無比。葉謹白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男童卻沒有分給他一個眼神。
他的右手被拴在鏈子上,黑色的沉重鐐銬就扣在他瘦弱的手腕上,鐵鏈很短,男童只要站起來,鎖鏈就會繃緊。
那一小塊明亮突然多了個陰影,是只拳頭大的小鳥飛在了窗戶上,擋住了陽光。
因為盯得太久了,男童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站起來似乎想走到陽光處,然而鎖鏈嘩啦響了一聲,男童又重新坐下來。
葉謹白注意到男童左手手腕上有還沒癒合的傷口,長而深,看上去像是被利器划傷的,傷口連包紮都沒有。
鐵門被哐當一聲推開了,走進來一個年輕的男人,看面相和裴夙隱隱有兩分相似,他手裡拿著一個瓷碗一柄匕首,走到男童身邊。
葉謹白想起裴夙左手腕上那道淺色的疤痕,驟然抿起了唇角——這個男人是裴鈺聲無誤了!
接下來裴鈺聲要做什麼,葉謹白都能猜到,他逼著自己看下去。裴鈺聲上前捉住裴夙的手,拿著匕首割開了手腕,汩汩鮮血流盡碗中。等一碗接滿,裴鈺聲隨意包紮了一下,就端著碗離開了。
鐵門哐地關上,房間里又一次只剩那一小塊光亮。
葉謹白正要上前,男童卻忽然一抬眼,冷冷的鳳眼裡暗色沉沉,與葉謹白目光相觸。而這時面前的景象卻一陣扭曲,他再次睜開眼睛時,撞進裴夙擔憂的目光里。
「渴了?」裴夙起身要去給葉謹白倒杯熱水,葉謹白搖搖頭,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笑了笑。
兩人靠著一起,裴夙握著他的手,一笑,「方才嚇到了?」
葉謹白驚訝,「您……」
裴夙道:「那是以前的事情了,我方才也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來了。」他沒有問為什麼葉謹白能看見他的內心,只是輕笑著哄著他。
葉謹白搖頭:「沒有。」他蹙眉仔細想了會兒,道:「能看到先生的內心……可能是血契。」
裴夙不甚在意地「嗯」了一聲,「應該是有些副作用的,還睡得著嗎?」
葉謹白還是有些不安,起身道:「先生,你先去處理事情吧,我再看看血契。」
他去客廳拿了手機,終於看見阮之清發來的那條消息。
「……」葉謹白無奈搖頭。
阮小姐……是真的靠不住。
……
裴夙出去處理剩下的事情了,葉謹白找了陸鏡十。
「我哥半妖,這個妖力斷續甚至枯竭的毛病就是墮妖留下來的。」陸鏡十撓著頭。
陸鏡十道:「我原本是人類後來也是墮妖的,其實墮妖沒那麼大後遺症。一般來講就是像我這樣,妖力比較綿軟,我哥那是特殊情況了,他那個妖力葉哥你也知道,真的一點都不溫柔。」
葉謹白點點頭,先生的妖力向來霸道多過和緩,在他所見過的妖怪中,先生的妖力是最強悍的。
陸鏡十沉默片刻,道:「他是殺裴鈺聲的時候墮妖的,裴鈺聲那時候已經不是人類了,他死的時候催動了我哥體內的蠱毒,我哥是葯人你知道的,體內本來就堆積了很多藥物,勉強維持在一個微妙的平衡點上,那個蠱毒打破了平衡,實在拖不下去了,我哥只好選在那個時候墮妖。」
那個蠱毒還是用裴夙母親的枝葉做成的,用來傷害限制裴夙,不可謂不惡毒。
葉謹白只要一想象那個時候,就覺得渾身的血都冷了。
陸鏡十道:「他那個毛病,是墮妖、葯人的身體孱弱,再加上蠱毒才留下的,主要還是蠱毒。如果能解掉蠱毒,我有把握把我哥的身體養回來。」
葉謹白道:「沒辦法治嗎?」
陸鏡十摸出一個小冊子遞給葉謹白。
葉謹白翻開來,這才發現這是一本手札,看字跡是陸鏡十寫的。這本手札記錄了裴夙墮妖以來的所有情況,最後整理出兩種辦法——
一是尋找鍾靈這種等級的寶物,強行逼出蠱毒。二是找回裴夙母親的內丹,破解蠱毒。
第一種方法目前來看是行不通了,鍾靈這樣的寶物可遇不可求,裴夙喜愛葉謹白到了願意以性命相托的地步,怎麼可能取走鍾靈傷到葉謹白?
葉謹白的手指停在第二個方法上,「先生的母親……」
陸鏡十冷笑了下,「裴家那幾個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裴鈺音費盡心機娶了嬸嬸就是為了她的內丹修為,我哥一出生,他們就廢了嬸嬸的修為……我們也不知道嬸嬸有沒有留下什麼。」
所以他改了姓,只要一想到體內流淌著裴家的血,他就覺得噁心。
先生的母親肯定不在了,這麼多年,先生就這麼一個人慢慢走過來的嗎?忍受每一次妖力的斷續枯竭?
葉謹白怔怔出神,被陸鏡十叫了兩聲才發現自己揉皺了陸鏡十的手札。
「抱歉。」
陸鏡十搖頭:「沒事。葉哥你別擔心,會有轉機的,一定會有的。」上天垂憐,讓他哥遇見了葉哥,不至於孤獨終生,而且自從遇見葉哥之後那些陳年舊事都解開了,他相信葉哥是天道送來的機緣,一定是。
裴夙作為大妖的這些年恪盡職守,維護一方安危,甚至不惜耗費修為來維持芳洲的靈氣。這麼久了,天道就算是瞎的,也該看到他哥的付出了!
……
回斜陽街的那天在下雨,豆大的雨滴砸在車窗上。葉謹白偶然瞥了眼車窗,一道黑色的影子佇立在路燈下。
「先生,前面是結界。」司機慢慢停下車,臉色凝重起來。
裴夙道:「開進去。」
整條路前後都被結界封住了,對方明顯是想逼著他進結界。他現在體內妖力充沛,不懼!
路燈下的黑影緩緩抬起頭,對葉謹白裂開嘴唇,笑了笑,路燈滋滋響了幾聲突然滅了。
性能極好的轎車緩緩駛入結界,剛剛進入結界,外面的喧嘩聲就被屏蔽了,周圍的環境似乎沒有變,但整個世界驟然間全部安靜了。
裴夙推開車門,葉謹白握住他的手,裴夙笑了笑,牽著他一同下車。
腳下的地面突然傳來吱嘎的抓撓聲,葉謹白低頭,地面突然變成完全透明,業火熊熊燃燒,衣衫襤褸的怨魂在業火中地下哀嚎,指甲抓撓著地面,葉謹白彷彿能聽到魂魄被灼燒的滋滋聲。
一隻手終於突破了地面,被燒的白骨森森,血肉掛在骨骼上,它抓住了葉謹白的腳踝。
不知道為什麼,葉謹白聞到了一股香氣。
司機摸著光頭憨笑道:「先生,有股烤肉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