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謊言
日子一天天過去,柳七留在小繡球中的意志即將消散。為了能更好的完成這次傳承,也為了吳先生的遺志,岑深不得不花更多的時間待在回憶中,讓桓樂「獨守空房」。
這個時候,哪怕桓樂身懷八百種撩人技巧,也毫無用武之地。
他又托著下巴坐在游廊上,望著滿院寂靜,在椿樹投下的一片斑駁光影里,閑適又無聊的眯起了眼。
秋天已經悄然來臨了,西子衚衕里的日子恢復了風平浪靜,彷彿一切的掙扎和苦痛都不曾存在。
桓樂經常會想起遠方的大哥和其他的家人,他有一顆歸心似箭,但他從來不提。因為人生就是一道道選擇題,很多時候兩個選項並不對應著對或錯,而是取捨。
少年人總是貪心的,無論是親情和愛情,兩個都想要,所以他仍會有些苦惱。
阿貴則還是老樣子,好吃懶□□吐槽,妖生過得毫無追求。
忽然,「叮咚」一聲,桓樂收到一條信息。拿起來一看,發現是喬楓眠發來的,配圖是一個熟悉的藍布包裹。
小嬸嬸:【圖片】你的?
桓樂立時瞪大了眼睛,手速飛快地回道:你哪裡來的?!
小嬸嬸:哦,那就是你的了。
我有一顆小糖豆:你還沒回答我呢,這包裹從哪兒來的?
小嬸嬸:想知道啊?
我有一顆小糖豆:是啊!
小嬸嬸:求我啊。
我有一顆小糖豆:求你【五體投地.jpg】
小嬸嬸:……
小嬸嬸:你為什麼要用自己的本體做表情包?
喬楓眠以前見過用自己的本體做表情包的妖怪,那是一隻長著嘲諷臉的藏狐。他很不明白,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懷。
我有一顆小糖豆:這不是我的本體,我是狼狗,這是哈士奇。
小嬸嬸:隨你吧。
小嬸嬸:我只是來通知你一聲,拿著這個包裹的妖怪從西安來,現在正在書齋做客。
看到這句話,桓樂思忖片刻,微微蹙眉。喬楓眠跟他提起這個包裹,那肯定已經看過這個包裹里的東西了,才能確定包裹是他的。
當初偷這包裹的是兩個小影妖,但影妖幾乎處於妖界食物鏈的最底端,怎麼可能成為書齋的座上賓?而且從西安大老遠跑到北京來,還專門帶著這包裹?
有問題啊。
我有一顆小糖豆:那妖怪是誰?他來北京,跟我有關係?
小嬸嬸:他們來找一隻烏龜,你要是想拿回包裹,就用烏龜去換吧。
烏龜???
桓樂登時轉頭看向阿貴,阿貴還在打瞌睡,迎著日光吹出一個鼻涕泡。「啪」的一聲,泡泡破了,阿貴被驚醒,綠豆眼裡一片迷茫。
「嘖。」桓樂有點嫌棄他。
要不把他換了吧?
「卧槽少俠你那什麼眼神?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阿貴嚷嚷著,徹底清醒了。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先說說你唄。」桓樂挪到他身邊坐下,右手作話筒狀遞到阿貴嘴邊,清清嗓子,道:「阿貴先生,請說出你的故事。」
「這是什麼情感專欄嗎?」
「不,這節目是《動物世界》。」
「去你的。」
桓樂隨即便把藍布包裹的事情跟阿貴說了,看著逐漸沉默的阿貴,挑眉道:「看樣子,你應該猜到了是誰來找你,對不對?」
阿貴沒說話。
桓樂繼續分析:「我覺得你根本就沒有說實話,你說你一直生活在西北的深山裡,那又怎麼會跟長安的妖怪扯上關係?」
撒謊精阿貴,十句話里有九句半都是假的,桓樂雖不懷疑他對岑深的關心,但不代表他就相信了對方的鬼話。
他甚至曾經懷疑過阿貴是柳七變的,但這念頭僅僅存在了三秒鐘就被桓樂推翻了。無他,是節操問題,柳七再怎麼樣,好歹是個人物,怎麼會變成一隻老不羞的烏龜呢?
阿貴反問道:「那你覺得實話是什麼?」
桓樂正色:「我有理由懷疑,你從一開始就在撒謊。你會出現在西北的深山裡,是因為柳七帶你去的,你們不是偶然遇到,而是柳七從大唐將你帶到了現代。你跟我一樣,是大唐來客。」
聞言,阿貴詫異地看了桓樂一眼。他知道桓樂很聰明,但沒想到他這麼輕易就說出了自己隱瞞最深的真相。
桓樂繼續說:「我曾經猜測你找人修復小繡球,幫柳七完成這場傳承,是為了回到過去,挽回某個錯誤。你沒有否認,但現在看來,你根本是在逃避。」
回去和逃避,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選項。如今想來,阿貴從來沒有對小繡球的修復工作表達過多大的關心,好像修不修好都無所謂一般。
但桓樂冥思苦想,如果阿貴真的跟他是同時代的人物,又會是哪一位呢?他好像從來沒聽說過長安城裡還有一位龜仙人。
「別想了,你又不可能認識我。」阿貴慢悠悠地翻了一個白眼,「找你爺爺來還差不多。」
「哇,你承認啦?」桓樂一副誇張的不可置信的樣子。
阿貴氣死。桓樂的爺爺桓岐明明是一個非常正直、善良、忠誠、老實的人,怎麼就生出那麼個戲精孫子呢?
「來找我的應該是鰲魚。」阿貴深吸一口氣,道。
「鰲魚?」桓樂在腦海中勾勒著它的形狀,「是螭吻?」
「屁,螭吻是龍的兒子,他就是條妄想越過龍門,結果偷吃了龍珠,變成了龍頭魚尾的大鯉魚。」阿貴依舊犀利地吐著槽:「長安妖界有很多怪談,民間也有很多神話故事,不信你去打聽打聽鐘樓下鎮著什麼妖怪,一半的人會告訴你鎮著條大鰲魚,另一半的人會告訴你鎮著只烏龜。」
聞言,桓樂用心點評道:「那你倆還真是難兄難弟。」
思及此,他又想起了包裹被偷的那一晚,永興坊妖市的戲台上,正在上演《西遊記》的第九回《袁守城妙算無私曲,老龍王拙計犯天條》。其中扮演龍王的那隻妖怪真的長著一顆龍頭,想必那就是鰲魚了吧。
可能那個時候,對方就已經注意到了他們。
或許,自己的包裹就是他指示影妖去偷的?
「你們到底有什麼恩怨?你騙財還是騙人家感情了?」桓樂問。
「你就不能想我點好的?」阿貴氣絕,但語氣中莫名透著一股心虛。
桓樂搖搖頭:「不能。我看我還是用你去換我那包裹,我包裹里還有很多金子呢。拿回來我就變成大款了。」
兩人商量間,岑深還陷在水深火熱之中。
柳七的教育方式,說好聽一點,叫嚴格。說難聽一點,叫「你怎麼那麼蠢,這個問題都不懂你怎麼還能活在這個世上,我就不該救你」。
岑深覺得,在柳七眼中,除了傅先生這麼幾個少有的人,可能所有人都是智障。稍微厲害一點的,也只是高級智障而已。
時至今日,他總算能理解為什麼匠師協會的人那麼討厭柳七了。
接受柳七的傳承,成為柳七的弟子,無異於遭受靈魂上的鞭笞。岑深相信,等到傳承結束的那一刻,柳七一定會說出那句熟悉的話——不要告訴別人我是你老師。
當然,岑深並不介意。他對自己的天賦很有自知之明,可能比普通人好上許多,但卻絕對達不到柳七那樣的水準。
他能做的,就是把這個火種傳下去,一如吳崇庵那樣。
「噠。」柳七屈指敲在桌面上,實在不能理解這個小匠師為何還能走神。
「抱歉。」岑深立刻回神,繼續畫陣法圖。這陣法圖是柳七給他布置的作業,一個全新的未知的陣法圖,幾乎融合了所有有關於陣法學的知識,刻畫起來相當不易。
柳七負手在旁,半晌只吐出一個字:「丑。」
岑深無奈,他能把陣法圖整個畫完就不錯了,哪還能兼顧美感呢?
日落西山,一天的學習(折磨)終於過去,岑深恭敬地向柳七辭行。在他們匠師這一行,仍舊沿襲著老一代的師徒模式,儘管柳七不承認自己是岑深的師父,可岑深不能不敬他。
柳七以往並不回應,大多在岑深離開前,便轉身而去。但這一次,他破天荒地停下了腳步,道:「下一次,便是最後一次。」
相聚有時盡,當離別來臨,岑深竟然生出一股不舍來。
可能對於柳七來說,他只是一個被偶然選中的有緣人,相逢不過數日,談不上什麼交情。可岑深在回憶里旁觀了柳七時空之旅的全過程,幾十年光陰眨眼而過,不知不覺間,像是認識他很久了一樣。
岑深點點頭,道:「下次我會早點來。」
說罷,兩人便該道別,但柳七忽然又道:「小繡球的使用次數問題,你應該了解。我無意用它再造出一個神,你以後會走到什麼地步,會走向何方,由你自己去選擇。」
聞言,岑深微怔,隨意露出一絲苦笑:「小繡球的問題,傅先生已經告訴我了。」
問題的答案,寫在一張小紙條上,夾在傅西棠的回信里。
小繡球沒有使用限制,誰都可以用法力催動,但它的核卻是唯一的。依照傅先生的推斷,這一枚核,僅能再使用一次。
一次之後,能量告罄,核也就失效了。
而不周山上的天外隕石,可能幾萬年來就那麼一塊。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枚核是天外來的東西,所以才能打破天道的桎梏,助小繡球登上神壇。
但岑深並不打算放棄希望。如果是從前的他,或許已經擅自為這件事寫好了悲傷的結局,但現在不一樣了。
他從內心深處,渴望著美好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