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朱雀姑姑
最終,阿貴問桓樂藉手機,跟書齋通了一個電話,約定好讓鰲魚帶著藍布包裹來西子衚衕一敘。
他全程都很冷靜,絲毫沒有被人找上門來的緊張,亦或是終於要得見故人的激動。倒是岑深得知這件事後的反應,讓他差點跳腳。
「我在你們心裡就這麼糟糕嗎?」阿貴斜眼,「你們怎麼就不想想興許是我遭到了對方的迫害呢?」
岑深和桓樂對視一眼,齊齊搖頭。
阿貴氣死,它決定在鰲魚上門之前都不再跟這兩個妖怪說話,讓他們憋死。可他不說,岑深和桓樂就真的不問,彷彿喪失了最基本的好奇心。
人世寒涼啊。
阿貴哀嘆著,跑回了魚缸里逗金魚,以排解心中寂寞。
岑深和桓樂卻還留在游廊上,肩並著肩坐著,彷彿在浪漫地曬月光。但若仔細聽,便能發現他們的談話內容一點兒都不浪漫。
「這結界能行嗎?」岑深問。
「應該可以。」桓樂丟掉手裡的樹枝,拍拍手,說:「那兩個人既然能被四爺請進門,應該不是什麼窮凶極惡之徒。我們只要防著他們一言不合打起來,就行了。」
「你覺得……阿貴到底是什麼身份?」
「他認識我爺爺,又如此神秘,也許跟朱雀有關。」
阿貴滿口謊話,純屬不見棺材不落淚的類型,桓樂覺得,還是等明日那兩位上門來,問他們比較靠譜。
「放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果真有危險,阿貴早逃了。」桓樂抬手摟著岑深的腰,把頭擱在他肩上,末了又忍不住吐槽一句:「即便他可能到明天早上也爬不出西子衚衕。」
翌日,下午三點,兩位客人姍姍來遲。
開門迎客的仍舊是桓樂,視線掃過威猛大漢手裡拎著的果籃,確定這兩人是真的上門拜訪的,嘴角這才勾起一絲微笑。但他並沒有直接將人請進去,而是客氣地伸出手,不客氣地問:「包裹呢?」
包裹就在魁梧大漢的背上,他拿下來爽快地遞給桓樂,道:「物歸原主。」
桓樂挑眉,掂了掂包裹,見兩人態度還算好,便打消了當面驗貨的主意,側身道:「請。阿貴就在裡面。」
「阿貴?」大漢抬起的腳步微頓。
「你們不是在找一隻烏龜?」桓樂反問。
大漢和旗袍美女對視一眼,女人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伸手搭在大漢肩上,打趣說:「你確定他真的是我們要找的那一位?」
「先進去吧。」大漢無奈,腳步不禁加快,似乎也急著去確認阿貴的身份。
院子很小,只兩三步便到了。大漢的視線與趴在游廊上的阿貴隔空相望,氣氛有一瞬間的凝固。
誰都沒有打擾。
良久,大漢向阿貴拱手,似是嘆息又似是鬆了口氣,道:「玄青尊者,好久不見。」
阿貴的眸光出現了瞬間的波瀾,但很快又恢復平靜,「我早就不叫那個名字了。」說罷,那雙綠豆眼望向跟在後頭的漂亮女妖。
「這又是誰?」
「這是素心,從前太液池裡的那條小青蛇。」
素心對著阿貴盈盈一笑,媚者天成。
阿貴記得這條小蛇,但那時對方還沒能化形。他剛才還以為這是敖華的夫人呢,可心塞了——一千多年過去,我依舊是只單身龜,而你竟然已經娶了老婆。
敖華就是鰲魚的名字,和素心一樣,都是朱雀起的。
朱雀。
阿貴又想起這個名字,心裡仍有傷懷。那好似是一口填了野草的枯井,咕嘟咕嘟又往外泛著地下河流的水,只是那雜草叢生之中,埋著的是屍骨,再尋不回往日的風景了。
這口枯井的名字就叫做——朱雀之死。
「你們來找我,無非是想讓我回去。但如今神明已死,長安亦不再是從前的長安,還需要我做什麼?」褪去了往日的不正經,阿貴這時才有了一絲長者的模樣。
敖華搖頭,「正因為神明已死,才更需要管轄。長安自古以來龍蛇混雜,妖魔齊聚,又經曆數朝更迭,若非朱雀留下投影震懾宵小,哪兒會有太平。更重要的是,墳頭太多,陰氣太重,那幫老鬼天天在驪山墳頭蹦迪,我需要你回去鎮著。」
「那你應該去找星君,死人歸他管。」阿貴不以為意。
「成了精的粽子,陰司也是不收的。」敖華面無表情。
阿貴嘆一口氣,語重心長道:「可你看看我現在,還有什麼通天徹地的能力嗎?我只是一隻很普通的烏龜而已。」
「玄青尊者,糊弄人的話就不必說了吧?」素心微微一笑,搶在敖華前面說道:「誰都知道你本可以繼承玄武的衣缽,憑你身上的福澤之力,鎮壓一地的陰邪之氣,不難做到。」
話音落下,敖華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被素心瞪了回去。她笑著,蓮步輕移走到阿貴面前,微微俯身看著他,道:「逃避永遠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朱雀大人若看到你如今這模樣,恐怕也會失望之極。」
阿貴看著她,沒有說話。
素心直起身子,眨眨眼,嫵媚之中又多了一絲俏皮可愛,「其實你若跟我們回去,也是坐辦公室的命。就像南京城門前的貔貅,還有街邊小店裡的招財貓,不用外勤,五險一金,還有年休。」
敖華看了素心一眼,清了清嗓子,補充道:「辦公室就在鐘樓下邊,我給你訂了一個五成五的大玻璃缸。」
阿貴:「……」
我堂堂尊者你們當我個擺件嗎?
岑深和桓樂則已經自動切換到了吃瓜模式,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三人打嘴仗。預想中的大打出手沒有發生,岑深便放寬了心,左右不過是阿貴被捉回去強行當一個妖界公務員,為廣大同胞發光發熱而已。
阿貴應當是不想回去的,否則他也不會隨柳七來到現代,逃得那麼徹底。岑深還是堅持跟從前一樣的原則,他不過多打探阿貴的隱私,也完全尊重對方的選擇。
出乎意料的是,阿貴雖然嘴上倔強,可態度卻並不強硬。這時,他已經把敖華喚到了面前,「你跟我說說長安的情況吧。」
敖華點頭:「好。」
素心見兩人說上了,便自覺地退到岑深和桓樂身邊,與他們閑聊。她饒有興緻地看著格外年輕而復有朝氣的桓樂,道:「沒想到在這裡還能遇到朱雀台的公子。」
「朱雀台現在還在嗎?」
「早就不在了。」
桓樂對這樣的答案毫不意外,世事在變,不變的只是腳下的土地而已。但朱雀台雖然不在了,他還牽挂著那座城市,「長安怎麼了?你們很缺人手嗎?」
「是啊,長安一直是個特殊的地方。各種勢力盤根錯節,大妖大鬼老而彌堅,處處皆是掣肘。大唐沒了,朱雀台倒了,當初追隨朱雀大人的那一批妖怪,還活著的也就只有我跟敖華了。」
短短几句話,似乎包裹著一千多年的風霜。
從這些風霜中逃走的阿貴,無疑是個膽怯之輩。但無論是敖華還是素心,都沒有興師問罪的意圖。
末了,素心又道:「阿貴與我們兩個不一樣。敖華欲成真龍而不得,而我只是太液池裡的一條小小蛇妖,只有他身具神獸的血脈,可以繼承朱雀大人的衣缽。若兩位願意,還請幫忙勸幾句。」
那邊阿貴和敖華的談話也接近尾聲,敖華似乎沒有一次性說服阿貴,留下話道:「我不能離開太久,五天之內必定折返,你好好想想,過幾天再來找你。」
敖華和素心離開了,西子衚衕的深處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阿貴像個憂鬱的思考者,望著院中高大的椿樹發獃,也不知是否想起了某位故人。岑深與桓樂對弈游廊下,卻是談起了神獸的話題。
「那就跟妖界的神仙差不多吧。」桓樂總結道:「但是在人類的神話故事裡,神獸總是他們的坐騎,總是充當著被征服的角色,這就不太友好了。」
今天的桓樂,也是人妖兩界和平的使者。
「說起來,我好像見過朱雀的畫像。」桓樂支著下巴陷入了回憶。他記得是在他還沒有化形的時候,有一次他調皮搗蛋的闖進了祖父的書房,打翻了一筐書畫。
那副畫就被藏在最底下,用一個長條盒子裝著,保存得相當好。
桓樂一時好奇,就把盒子打開了,嘴巴咬著畫的前端一抖,一個灼灼明艷的女子便出現在他眼前。
畫上有他叔祖父的題字,他把她叫做——朱雀姑姑。
叔祖父是個放蕩不羈愛自由的老光棍,二哥桓容的畫就是跟他學的。以至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般大了都沒個定性。
朱雀姑姑很漂亮,穿著火紅的羽衣坐在長安的高閣之上,纖纖玉足從黑色的屋檐上垂下,清純而妖冶。
她的影子一直從宮門口延伸至朱雀大街的盡頭,那是一隻巨大的鳥兒,自由、熱烈,好似無時無刻不在引吭高歌,直至啼血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