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愛你才害你》1(1)

2004年8月26日傍晚，我和每天一樣，端坐在電腦前面，看著「安頓女性網」上藍色的「安頓論壇」。這個網站和論壇是用我個人的名字命名的。這裡有許許多多不曾謀面的網友，我願意認為，我們是朋友。輕輕移動滑鼠，每刷新一次頁面，都會看到有不同的名字發表的最新文字，我的這些虛擬世界的老朋友們，在這個晚霞滿天的時刻，仍然沒有離開。你能體會一個人被陌生人需要時的那種幸福的感覺嗎？彷彿很多雙手，一齊向你伸過來，只要你輕輕地伸出自己的手，馬上可以和一個人相握。你不需要知道他是誰，而清晰地知道一點——他知道你是誰，他信任你，他依靠你，他希望從你的指尖上獲得力量，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力量，卻如一個人遭遇滅頂時渴望的那根稻草，如一個人在寂寞的時候渴求的那一聲輕微的、為他而發出的嘆息。我常常會因為感受到這些而願意把自己的感受和經驗拿出來與這裡的人分享，有時候看到的人會感覺到豁然開朗，有時候也會如隔靴搔癢。然而，我始終樂之不疲。能做這樣一根也許無用的稻草，是我做了10年「安頓」所感覺到的最大的幸福。每當打開這裡的一個個網頁，我會有一種特別的感覺。雖然是面對一台電腦，但我會不自覺地坐得很直、很端正，就像衣著整潔地參加一個會議。網路中人來人往。或許對別的網路訪問者來說，每一個名字都只是一串符號，但是對我來說，他們是一張張生動的臉、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一段段感情故事的主角、一種種日常生活狀態的主宰……他們真好。他們是我的無處不在的朋友，讓我通過他們的隻言片語和連篇累牘來閱盡人世的喜樂與滄桑。他們真好！……手機的簡訊息提示音把我從這種剛剛才開始的幸福感覺中拉回到現實世界。「安頓，論壇打不開了！只能進入首頁，所有的帖子都不能閱讀。請趕快檢查！」不知道這是來自什麼人的信息。我的手機號碼從來是公開的，任何一個人想找到我，馬上就可以給我發送信息。最近這幾天，論壇常常出現這樣的情況，但是不會持續幾分鐘，馬上又可以恢復使用。我想這一定是一個並不複雜的技術問題。我本能地撥通了嚴密的電話，聽到熟悉的鈴聲：「我稍後就會接聽你的電話，但是如果你說『美女，快來接電話啊』，我就會馬上接聽你的電話……」這樣的話重複了三次，電話斷了。她家的電話同樣沒有人接聽。嚴密不再和我聯繫，已經是第四天了。「安頓，請檢查論壇程序，現在無法登陸了！」又是一條手機簡訊。我不再給嚴密打電話。直覺告訴我，無論是什麼樣的情況，她是決計不會接聽我的電話了。接到我的電話時，剛剛接手網站的技術和美術設計的小夥子馬克還在鼓搗他的電腦。「馬克，看一看論壇出現了什麼問題，有人告訴我不能正常登陸了！」「不會吧？」馬克慢悠悠地說，「你等等啊，我到後台看一下……」「好，我不掛電話。」馬克敲擊鍵盤的聲音沿著電話線爬過來，敲在我耳朵里。一直以來纏繞著我的那種預感再次強烈地衝上來。這一切一定和嚴密有關！這樣的聲音在我心裡不是第一次出現，但每一次都被我壓制下去，這一次，無論如何壓制不下去了。馬克還在嘰里呱啦地敲擊鍵盤，每一下都彷彿敲在我心裡。很奇怪，此刻我的眼前是不同形狀的嚴密的臉，一張很瘦的臉，嚴重地缺少睡眠的憔悴面容，她戴著黑邊眼鏡，不停地說話，不停地說著我聽不懂的話……揮之不去。我在懷疑一個人，一個一直以來我非常信任的人，一個看起來把網站的建設視同為自己的責任並且堅持分文不取的合作夥伴。我是在懷疑她嗎？我為什麼要懷疑這樣的人？是不是我內心的陰暗？這樣想著，我深深地呼吸，像是要把積壓在心裡的不愉快一起吐出去。不可能，不應該，不會的……但是，我知道，我沒有力量說服自己放棄這樣的預感。「是進不去了，安頓！你在嗎？」馬克的聲音不再是以往一貫的懶洋洋了，他很緊張，我能感覺到。「我在。我仍然能打開論壇的首頁。」「你退出登陸，再試一次。」馬克似乎還在忙碌著，敲擊鍵盤的聲音比幾分鐘之前更加響亮。「我退出了，打開的仍然是首頁，其他頁面不能打開，速度很慢……」我把電話架在肩膀上，一次次刷新論壇的首頁。「我發現了問題，安頓，咱們的域名解析發生了變化，也就是說，有人在不斷地更改DNS的指向，你明白我說的話嗎？」「不明白。我不懂技術。你告訴我這意味著什麼？」馬克那邊傳來打火機的聲音，這小夥子一定緊張極了，否則他絕對不會抽煙。「我們的域名，必須解析到一個固定的地方，就是說，你有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安頓女性網』，接著你必須有一個辦公地點，把這塊牌子掛上去，現在，你只有牌子，你的辦公地點沒有了，或者錯了，你的網站就不存在了。聽明白了嗎？」馬克一定是吐出了一大口煙，這麼長的一段話，他居然沒有停頓地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