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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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陌生又熟悉,蘇錦蘿垂眸,蹲身行禮,「父親。」
理國公微頷首,上下打量蘇錦蘿一番。「近幾日公務繁忙,直至今日才得空跟陛下告了假出來。」
這是在跟蘇錦蘿解釋,為何現在才來看她。
「女兒知曉。天冷,父親多注意身體。」
「嗯。」
簡簡單單的幾句寒暄話,就像兩個剛剛認識的陌生人。理國公與老太太告辭,說宮裡有事,今晚就不回來了。
厚氈被掀開,又重重落下。屋外月光敞亮,垂花門處顯出一個頎長身影。
「靜南王怎麼在此處?」理國公上前攀談。
陸迢曄不應聲,只慢條斯理的將自己腰間的蟠龍玉佩換成一塊溫軟暖玉,然後才道:「國公爺可是要進宮?」
「正是。」
「正巧,本王也要進宮。」靜南王撫了撫腰間暖玉,「真寧那小丫頭近幾日尤其喜歡扯了我的玉佩扔在地上摔玩,我可沒那麼多的好玉給她摔,只能讓清瑜兄替我備了些次玉,這樣摔起來也不心疼。」
說話間,陸迢曄的臉上滿是寵溺笑意。
真寧公主是陛下最小的女兒,生的粉雕玉啄,尤其惹陛下和太后的疼愛。
理國公面色一頓,低頭看向自己腰間的雲紋玉佩。
「真寧今次過了年剛滿三歲,母后歡喜的緊,日日帶在身邊,脾氣養的驕縱不說,吃的也胖了一圈。」
理國公陡然轉身,大步回到主屋大堂內。
堂內,蘇錦蘿正在跟老太太說話,見理國公回來了,趕緊起身。「父親。」
理國公徑直走到蘇錦蘿面前,將腰間玉佩遞給她。
蘇錦蘿愣愣接過,一臉懵懂。
理國公盯住面前的蘇錦蘿,透過這張巴掌大的小臉,看到了那個喜歡坐在他肩膀上蹬腿撒尿的胖娃娃。粉雕玉啄的一個小娃兒,喜歡穿紅衣,梳雙髻,一雙眼圓溜溜的跟夏日裡的黑葡萄一樣。
那時候自己是偏寵的,而且寵的沒邊了。
「摔著玩。」
說完,理國公與老太太一拱手,又躬身退了出去。
相比一臉懵逼的蘇錦蘿和一臉憤恨的蘇寶懷,老太太卻是紅了眼眶。
「難為老大還記得。蘿蘿小時候最喜歡摔你父親的玉佩玩,連老太爺留下來的那塊都摔了。你父親也不惱,只派人修好了置在盒子里,換了些易砸、碎片又不扎手的暖玉帶著。」
老人家最喜歡的就是回憶往事,想著想著就越發憐惜起這些年在外不知所蹤的蘇錦蘿。
「老祖宗。」蘇錦蘿收好玉佩,上前替老太太擦了擦眼淚。「今日是好日子,莫要傷懷。天乾物燥的,我替老祖宗磨了些大黃粉,每日早晚用水調勻,塗在手指乾裂處,效果極好。」
蘇錦蘿從懷中取出分裝好的大黃粉,遞給易桃。
「好好,還是蘿蘿貼心。」老太太不停點頭,然後又哽咽道:「回來了就好,這樣老祖宗走也能走的安心。」
「老祖宗這是說的什麼話,您可是要長命百歲的。」蘇寶懷趕緊道。
「是啊,要長命百歲,我這老太婆還要瞧著咱們的蘿蘿和寶姐兒嫁人呢。」老太太笑著說完,讓易桃取了給蘇錦蘿和蘇寶懷的生辰禮。是兩支金鳳步搖,花式繁雜,晶瑩剔透,玲瓏有致,一看就知道是宮裡頭的新穎樣式。
「去年寶姐兒及笄,我送了她一份及笄禮。蘿蘿沒有,這次老祖宗給蘿蘿補上。」老太太由蘇錦蘿攙扶起來,撇了蘇寶懷,與蘇錦蘿一道去卧室,親自到小櫃前開了鎖,從裡頭取出一個老舊木盒。
老太太撫著木盒,表情眷戀,「這是當年你老太爺送給我的東西。是他打仗的時候從雪域帶回來的。」
木盒被打開,裡頭是一隻鐲子,色彩殷紅,活性鮮亮。
「聽說是鳳血石手鐲,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蘿蘿戴著玩。」
「多謝老祖宗。」
蘇錦蘿沒有推辭,她將鐲子戴到手腕上。她的肌膚本就白細,在這隻鳳血石手鐲的襯托下,愈顯凝脂如玉。
「好看。」老太太握著蘇錦蘿的手點頭,然後道:「好了,老祖宗乏了,回去歇著吧。」
「嗯。」蘇錦蘿走出卧室,就見蘇寶懷站在珠簾處,目光灼灼的盯著那隻鳳血石手鐲。
她對理國公府裡頭的人千討好萬討好,終歸還是抵不過這一脈血緣親情。
理國公是,老太太也是,這蘇錦蘿到底哪裡比她好,難道就因為她的身上流著理國公府的血嗎?
「大夫人,國公爺方才來過,又進宮了。」厚氈處傳來易桃的聲音,「老太太歇了,二姑娘和三姑娘在裡頭。」
大夫人孫氏進門,先是朝蘇寶懷招了招手,與她略略說了幾句話,將人送走後,又回身來找蘇錦蘿。
「蘿蘿,到我的院子裡頭去說說話吧?」
對於孫氏這個生母,蘇錦蘿是陌生的,但人家特意請了,蘇錦蘿也不好推辭,便去了。
孫氏住在姚喜閣,院子不大,但四通八達,軒昂壯麗。一路走來,丫鬟、婆子也是極有禮數的。
「如青和依彤這兩個丫鬟用的怎麼樣?」
「用的很好。」蘇錦蘿與孫氏錯了一個身位,說話時垂著眉眼,姿態柔順。
「那便好,她們小時也是常跟著你的。你走了之後,我留了如青和依彤這兩個丫鬟在院子裡頭,其餘的都撥給了寶姐兒。」孫氏領著蘇錦蘿進內室,吩咐丫鬟上杏仁茶。
蘇錦蘿有些詫異的抬眸。
怪不得這兩個丫鬟平日里不言不語的,做事卻極妥帖,就連元嬤嬤都挑不出錯來。她還以為,理國公府裡頭的丫鬟都是這樣的,卻沒想到,竟是孫氏親自調.教出來的。
「來,嘗嘗看,你小時可是最喜歡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蘇錦蘿的錯覺,她總覺得今日的孫氏與她熟絡了許多。
往常見孫氏,她總是化濃妝,因著掌管中饋大權,也不常言笑。現下昏黃燈光中,孫氏褪了妝,眉眼陡然柔和起來,言語間透著關懷暖意。
捧著杏仁茶小口小口吃著,蘇錦蘿見孫氏起身,打開了黃花梨木衣櫃。
衣櫃內滿滿都是衣物,從小娃娃穿的,到年輕姑娘穿的,一應俱全。
「往常寶姐兒生辰時,我都會給她做一身新衣裳。」孫氏撫著面前的采衣,眸色微紅,「我便想著,若是我的蘿蘿穿上這一身采衣,該是如何好看。」
「這些衣服是……」
「我總想著,我的蘿蘿終有一天是會回來的。」孫氏捧著采衣轉身,緇布為衣,硃紅色的錦邊被抖開,衣料細滑,尤其好看。
「這衣櫃裡頭的衣裳,一年一件,都是我給你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身。」
蘇錦蘿愣愣站在原處,手裡的杏仁茶散發出陣陣氤氳奶香,攪得她腦內一片混沌。
「蘿蘿。」孫氏嘆息一聲,將手中采衣掛回去。「理國公府並不像表面上的那般平靜。我雖掌管中饋大權,但二房虎視眈眈。那些人慣是口蜜腹劍之輩,這麼多年抓不住我的錯處,不會甘心。」
蘇錦蘿抿唇,有些明白孫氏的話了。孫氏之所以對她疏遠,是忌憚二房那些人背地裡下陰招。
老太太瞧著是個和善的,但老人,總歸希望家裡頭和睦,即便知道二房的心思,怕也是多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公爺方才瞧著就是個不管內宅事的人,大哥又無官職在身,日日遊玩,根本撐不起大房。
這就將孫氏推到了不上不下的尷尬位置。
「蘿蘿,清瑜將你帶回來,也不知是對還是錯。」孫氏斂眉,長長的嘆息一聲道:「公爺雖承襲爵位,但並不被陛下看中,反而是二房的人,深受陛下重用。前些年又添了澄哥兒,老太太最是疼寵。」
澄哥兒大名喚蘇澄瑜,現今五歲,正在二房林氏的娘家,蘇錦蘿還未見過。
說起林氏,雖不算什麼大族,但因著家中經商,各省中所有的買賣承局,皆有林家插手,乃有名的百萬之富。前年承蒙皇恩,被封了皇商,林家嫡子又在戶部掛了個虛名,封了個「舍人」稱號,一時間更是水漲船高。
相比之下,孫氏這個書香門第出來的「貴戶」,若不是祖上的名頭,就她這窮的叮噹響的酸儒娘家,哪裡嫁的了理國公。
孫氏一番解釋,讓蘇錦蘿明白了,這「富貴大家」之中的關係,果真是繁冗錯雜,一點馬虎不得。
「蘿蘿,我聽聞靜南王近幾日總是托清瑜送你東西?」孫氏突然轉了話頭。
蘇錦蘿猶豫著點頭。「只是一隻兔子。」
「靜南王雖身份尊貴,但難得性情極好,又是個儒雅俊美的,蘿蘿若是有意,待我尋個由頭去試探一番?」
靜南王無妻無妾,無通房,蘿蘿若是嫁過去,就是當家主母,比在理國公府內被二房虎視眈眈盯著可好太多了。就是年紀上,有些不配。
蘇錦蘿立刻搖頭。她可不敢要這人。
元嬤嬤站在珠簾處,朝裡頭喚了一句。「大夫人。」
孫氏斂神,招呼元嬤嬤進來。元嬤嬤瞧了蘇錦蘿一眼,然後俯身湊到大夫人耳畔處說了一句話。
「什麼?」孫氏震驚的瞪眼,「都十六了,這,這癸水都沒來過?」
蘇清瑜言辭懇切,對那靜南王陸迢曄看上去又是萬分信任的模樣。蘇錦蘿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她蹙眉細想,片刻後起身,偷偷瞧了一眼珠簾外,只見那人坐在椅上,正低頭抿茶,似乎並未注意到裡頭,便湊到蘇清瑜耳畔處說了一句話。
蘇清瑜聽罷,皺眉,眸色立時鋒利起來。他聲音略沉道:「蘿蘿,是誰與你說的這些話?」
「沒,沒有人跟我說。」蘇清瑜的臉色是真的變得很差,蘇錦蘿惴惴不安的絞著手指,心裡惶惶然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難道要告訴大哥說,這些話,其實是她上輩子真實聽到的嗎?那個受人人讚美,人人羨慕的靜南王,其實才是最有野心的一個人。
要不是蘇錦蘿死的早,怕還能看到他揭開偽善面具,篡位奪權的一幕。
「蘿蘿,這種話,你可還與他人講過?」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輕則皮肉之苦,重則招致殺身之禍。他的蘿蘿真是太單純了!
蘇清瑜斂眉,將錦璽閣內的丫鬟、婆子上下逡巡一圈,最後將目光落到元嬤嬤身上。
元嬤嬤躬身垂眸,趕緊將一眾丫鬟、婆子領了出去。
「沒有,只與大哥說過……」
蘇錦蘿囁嚅著聲音,小腦袋垂的低低的,一副小媳婦模樣。
蘇清瑜漸緩表情,鄭重道:「那就好。蘿蘿,記住,這種話,不能隨意亂講。」
「我知道了。其實,其實我在與大哥開玩笑呢。」怪她太不謹慎,冒冒失失就將這話告訴了大哥。看大哥與陸迢曄的關係,顯然是被那個偽君子騙的不輕。
蘇錦蘿扯了扯蘇清瑜的寬袖,繼續道:「是我自個兒不想吃苦藥,所以拿這話誆你了。」
「你呀。」蘇清瑜伸手颳了刮蘇錦蘿的鼻尖,「你這小東西,連大哥都騙。」話罷,蘇清瑜起身將元嬤嬤喚了進來。
元嬤嬤打開珠簾上前來,畢恭畢敬的與蘇清瑜行禮,「大公子。」
「這幾日,錦璽閣可有什麼異常?」蘇清瑜負手立於那處,頎長身影后顯出蘇錦蘿半個小腦袋。
元嬤嬤細想片刻,然後搖頭,「並無異常。」
蘇清瑜皺眉,「好好照顧二姑娘,有事一定要差人來尋我。」
「是。」元嬤嬤將頭垂的更低。
蘇清瑜轉身,揉了揉蘇錦蘿的小腦袋,幫她將帳簾覆上,然後起身請了陸迢曄進來。
蘇錦蘿縮在被褥里,聽到外頭的珠簾輕撞聲,嚇得渾身發顫,牙齒打磕,連雙下巴都被擠出來了。
「咯咯咯……」
陸迢曄撩袍坐到榻前實木綉墩之上,聽到賬內傳來的「咯咯」聲,眉目輕動,臉上顯出幾分興味。
「二姑娘的賬內,似乎是藏了偷食的老鼠?」
蘇錦蘿抬手,把軟被咬在嘴裡,「嗚嗚」搖頭。那是她被嚇得連牙齒都打顫了,哪裡是有什麼老鼠呀。
而且一聽到陸迢曄說話,蘇錦蘿就感覺渾身不對勁。她身上癸水來的正猛,陸迢曄一說話,蘇錦蘿就感覺更強烈。
修長手指搭在素白凝腕上,雖隔著一層綉帕,但蘇錦蘿卻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其清冷的溫度。
屋內燒炭盆,點熏爐,槅扇被拉開一角,透過帳簾縫隙,蘇錦蘿隱約看到陸迢曄人模狗樣的坐在那裡,正在給自己切脈。
男人的手很好看,光潔修長,白皙如畫,怎麼看都是一雙保養的十分好,只適合拿筆的手。可是蘇錦蘿知道,這個人的劍很快,比風還要快。
蘇錦蘿呼吸之際,能聞到陸迢曄身上散發出來的梅香。隔著帳簾,往她的鼻子裡頭沖,霸道無痕,與陸迢曄外表給人的感覺天差地別。
蘇錦蘿想,這人每日里定是用的冷梅熏香,意在展示他高潔無垢的品性。可在蘇錦蘿看來,這只是他偽裝成君子的一層面具。
脈似乎切了很久。如此「親密」接觸,蘇錦蘿縮在被褥里,眼前發暈,恨不得立時把自己的手腕給抽回去。但那人卻緊緊鉗制著她。
陸迢曄用一根手指把脈,一根手指勾住蘇錦蘿的腕邊,固定住她的位置。任由蘇錦蘿如何掙扎,都逃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