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
有容齋。
王昉半側著身,歪坐在軟榻上。
她的手中握著三根紅線,如今正半低著頭,拿這三根紅線打著絡子...
紅色的線,素白的手。
沒一會,一個如意結便出來了。
琥珀看著驚奇,她手中也握著三根紅線,兩人是一道時間做的,如今主子的已經做好了,而她的卻只做了半個模樣...這會便吶吶說了一句:「主子學得真快,沒一會便把奴幾人比過去了。」
玉釧也跟著抬了頭,笑著說了句:「可不是,若不是主子先前讓奴教,奴卻是萬萬不敢相信您這是初學的模樣。」
王昉笑了笑,她把手中的絡子舉高了看了會,看著倒還算不錯。
她想著昨兒個阿衍腰間掛著的絡子,許是年歲有些久了,穗子也不平順了,便讓玉釧再挑個穗子過來,打算替他好生做一個。
琥珀看著王昉拿著幾個穗子比試著,便柔聲問了句:「主子這是給八少爺做的?」
「是啊...」
王昉挑了個帶珠子的紅色穗子,笑著說了句:「我也沒送過他什麼東西,倒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
琥珀忙笑著接了話:「八少爺高興都來不及。」
她這話說完——
看著主子半低著頭,明艷的面容上掛著幾許溫柔的笑意,心下一動。
她喜歡這樣的主子。
知道關心人,也知道疼人...
多好。
...
紀嬤嬤打了帘子走了進來,她的手中握著一個托盤,上頭端放著一碗雪梨湯,一盤百合糕。她看著王昉坐在塌上半低著頭做著絡子,面上便又多添了幾分憐愛之情,心裡卻還是忍不住一嘆,主子這一遭病後,人也變得安靜了不少。
往日總覺得主子閑不住往外跑,讓人頭疼。
如今瞧她這般安安靜靜的坐著,卻又忍不住心疼。
「紀嬤嬤。」
「娘。」
玉釧和琥珀見她來,便先後喚了她一聲,玉釧把絡子放在了一旁,上前接過了紀嬤嬤手中的托盤,親自往几上布了起來。
王昉聽見聲音也抬了頭。
她看著如今尚還是滿頭青絲,面上掛著慈愛笑容的婦人,心裡便也一熱。王昉放下了手中的絡子,把放在一旁的手爐遞給了紀嬤嬤,讓她坐在前邊的圓墩上,才又跟著軟聲說了一句:「嬤嬤怎的親自端過來了?這些事,讓小丫頭去做便是。」
紀嬤嬤接過了手爐,笑著道了一聲謝,才坐在了軟塌邊上的圓墩上。她替人掖了掖身上的白狐毯子,說了話:「老奴習慣了。」她說完,便又跟著說上一句:「老奴見主子昨兒夜裡開了窗...如今天氣越發涼了,主子可千萬要注意著,若是受了寒可不是吃幾服藥就會好的。」
王昉臉一紅,她昨兒個也不過是開了一會窗,便被紀嬤嬤抓了住。
她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應了,又讓玉釧把雪梨湯端來,上頭放著百合、枸杞,如今還冒著熱氣...王昉輕輕笑了下:「這一看便是嬤嬤親自做的。」
待這話說完,她便握著勺子,一口一口慢慢喝了起來。
紀嬤嬤見她喝了一整碗,眼中的笑意便愈發濃郁了。她把空碗接了過來遞給玉釧,又拿了放在軟塌上的帕子,替王昉拭了拭唇,才又說了句:「主子若覺得喜歡,老奴晚間便再給您備一份,睡前的時候用。」
王昉原想說不必,在看到紀嬤嬤那雙慈愛的眼睛,心裡一軟,便點頭應了。
「主子,主子,表少爺來家了。」
外頭傳來翡翠的聲音,沒一會帘子便被掀了起來,她的手腕上還掛著一個籃子,裡頭放著幾株新鮮的紅梅。一張朝氣蓬勃的臉上還掛著笑,卻在見到紀嬤嬤的身影后,臉色一白,跟著吶吶說道:「嬤,嬤嬤。」
琥珀瞪了翡翠一眼,她昨日和她說了什麼?
這才過了一夜,便又開始犯渾了...
要不是主子護著,就她這個模樣,早就被主家打一通發賣了出去。
王昉看著紀嬤嬤端肅的臉色,心下一嘆。
自醒來后,她念著前世的經歷,待底下這幾個丫頭便格外要寬厚些...
她看著面色發白、顫顫巍巍的翡翠,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嬤嬤莫氣,翡翠自小便是個機靈的,也就是在有容齋...若是在外頭,她絕不會如此。」
紀嬤嬤輕輕嘆了一聲,她伸手拂過王昉的頭髮,說了話:「主子,今日是老奴,若是往後在這的,是老夫人、夫人,或是其他貴夫人、小姐...她們該怎麼想主子?她們會說主子連個丫頭都不會管教。」
「主子,閨閣小姐最重名聲。」
「老奴萬不能由這樣的丫頭,在您身旁伺候著。」
翡翠軟了膝蓋跪了下去,她一面磕著頭,一面跌聲說道:「主子,主子,奴知錯了...奴往後再也不敢了。」
王昉聽著她聲聲啼哭,想起前世的翡翠,到底還是捨不得。她別過臉,看著紀嬤嬤,溫聲說道:「嬤嬤,翡翠也是自幼陪著我長大的,她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不若讓她先跟著您,待您滿意了,再放她回來,可好?」
紀嬤嬤張了張嘴,終究還是長嘆一聲:「罷了,就讓她先跟著我。」
她這話說完,便看向伏跪著的翡翠,冷了聲:「這次是主子保了你,你但凡還有心念著主子的好,且先跟在我身邊用心學著。若是沒那個心,不如老奴現在就遣人把你發賣了出去,省的日後讓你累著主子。」
翡翠忙磕著頭,一面說道:「奴不要走,奴不要離開主子...奴學,奴一定好好學,絕不會連累主子。」
紀嬤嬤看著她,淡淡「嗯」了一聲,說了話:「下去吧,你們兩個也先下去。」
三個大丫頭看向王昉,見她點頭,同聲應了「是」,往外退了去。
待人都走了——
紀嬤嬤才看向王昉,是過了會,她才試探著問道:「主子喜歡錶少爺?」
表少爺...
自然便是程愈了。
王昉一怔,忙搖了搖頭。
她笑得有些無奈:「嬤嬤想什麼呢?」
她話是這般說,心下卻還是忍不住一動。
若說喜歡,也是有的。
不然——
她也不會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夢到他在桃花樹下,帶著愛憐與小心翼翼與她說「陶陶,別怕,我來娶你」...
那是在她最痛苦的年歲里,頭一個與她說「別怕」的人。
她把這一句話,這一個人,安好的放在心裡,度過了那最痛苦的幾年...
可惜...
王昉的手握著那個絡子,面上不知是悲是喜,露出了幾分恍然。
她這一生,要做的事太多了。
男女之情太過縹緲不定,她不敢想,也不願想。
紀嬤嬤看著王昉面上的恍然神色,握著她的手輕輕拍了一拍:「若是旁的任何人,老奴都要斗膽勸您一聲。可若是表少爺,老奴卻覺得不錯...程家門風清白,人員不多,還是您的外祖家。」
「表少爺年紀雖輕,卻是個做事穩重的...」
她本就是出自程家,早年是程宜身邊的丫頭,後來王昉出生后才來做了她的乳娘。若說這金陵城的好男兒,她是覺得沒有一個能配得上她家小姐,只若是表少爺...她竟是一絲錯處都挑不出來,只覺得他是樣樣都好。
王昉聽著她話中維護之意,回過神,半嗔道:「嬤嬤先前還說翡翠呢,若是旁人聽見了,還當我小小年紀便已思嫁了。」
紀嬤嬤臉一紅,卻還是說了句:「若是旁人,老奴自然半句也不會說,只是表少爺...主子可知曉,表少爺可是中了北直隸鄉試第一名,如今來金陵,就是去國子監讀學的。」
「國子監?」
王昉笑了下,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三哥不也在那上學嗎?」
紀嬤嬤壓低了聲音,語氣卻還是有幾分鄙夷:「表少爺可與三少爺不同,三少爺是因為有咱們國公府的名號才被選了進去,這是恩蔭。可咱們表少爺卻是正正噹噹,正經選上來的,這是榮耀。」
王昉自然是知曉這其中不同,她也不過是想順著話,聽一聽嬤嬤對王冀的看法罷了...如今聽她說完,便也順著話又說了句:「那表哥可真是厲害。」
「主子。」
外頭響起了琥珀的聲音:「夫人身邊的白芨姑娘來了,說是讓您過去。」
紀嬤嬤清了嗓子,應了聲,又說道:「讓她先在偏廳候下,主子換身衣裳便去。」
琥珀應了「是」,而後是腳步的走動聲。
王昉瞧了瞧自己身上穿著的,便說了句:「嬤嬤,我身上的衣裳已經很好了,就不必換了吧。」
紀嬤嬤親自去挑了一件直領對襟綉八寶奔兔的雙喜臨梅胭脂紅上襖,一條十二面折枝玉蘭月白織金馬面裙,聽她這般說,忙笑著說了句:「我的傻主子,您這見家裡人也就罷了。如今表少爺也在,怎麼能就這樣過去?」
她這話說完,忙讓玉釧進來,讓她重新替王昉梳個髮髻。
王昉見她這般興緻,便也不攔了,任由她們裝扮著,她也不過是抬手抬腳,安生坐著罷了。
...
等王昉到飛光齋的時候。
離白芨來喚她,已是過去了三刻模樣。
門前幾個丫頭見她過來,忙朝她打了見禮,一面是掀起了布簾。王昉邁了步子往裡走去,便站在外間由青黛替她解開了身上的斗篷...一面是聽著屋裡的歡聲笑語,有阿衍的,還有母親的,並著一個溫潤而清越的聲音。
青黛看著她的面色,便低聲笑說了句:「表少爺來了還未有一個時辰,夫人卻已經笑了好幾回了。」
王昉輕輕「嗯」了一聲,也笑著說了句:「表哥向來是個風趣的。」她這話說完,便邁步往裡間走去,一手是打起了這織金的暗色布簾,屋內聲音一停,皆往她這處看來。
王衍笑著站起身,起身迎她:「阿姐可來了。」
程宜也笑說了句:「陶陶來了,快過來見見你表哥。」
她這話一落,王昉心下一動,便往一處看去——
那處坐著一個身穿青色長衫的男人,他半側著臉,眉眼溫潤,便這般安安靜靜地朝她這處看來。
而後他開了口,笑著喚她「表妹」...聲音依舊溫潤而清越。
屋中燭火通明。
王昉卻恍然覺得這滿室華翠,竟都抵不上那人回頭與她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