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9.第八章

千秋齋。

傅老夫人讓半夏去小廚房把新做的山楂糕拿來,再讓人把今天下午燉的燕窩粥配上王昉愛吃的牛乳送來。待人退了,她才看著王昉笑著說了話:「你的母親與我說,你想學管家。」

王昉點了點頭。

她抬頭看著祖母,明艷的面容上,不知不覺間已沒了往日的稚嫩,反而多了幾分超乎年齡的平淡從容。她的雙手平放在膝上,姿態端正,聲音平穩,帶著傅老夫人從未見過的堅定:「是,陶陶想與您學管家。」

傅老夫人看著王昉,素來端肅的面容上,這會卻掛著慈愛的笑。她略微有些蒼老的手愛憐一般地拂過王昉的發頂,聲音清和:「我的陶陶不知不覺竟也有十三了,再過個兩年,你也該及笈了...你想學管家,這是好事,往後去了婆家也能用得上。」

「祖母。」

王昉看著她,搖了搖頭,她的聲音緩慢卻帶著無比的堅定:「陶陶並不是為了往後的婚嫁,陶陶想與您學習的是...如何管理好一個國公府。」

真正的管理一個國公府。

而不是只把它當做一個學習的技能,一個日後成婚相看的籌碼。

傅老夫人放在王昉頭上的手一頓,她讓屋中侍候的人都退了下去。簾起簾落,等屋子裡的人走了乾淨,她才看向王昉,頭一回用一種審視的態度觀察著她,良久才開了口:「你是在問我要權?」

王昉未曾避諱她的眼神,語氣堅定,面色從容:「是,陶陶在向您要權。」

傅老夫人握著佛珠的手一緊,她的面容有些端肅,連著聲音也有了幾分生硬:「陶陶,你往日並不如此,是什麼讓你改變了?」

「祖母...」

王昉看著她,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濡沫之情:「陶陶只是長大了。」

她握住傅老夫人蒼老而有力的雙手,軟聲說道:「陶陶往日一直生活在您的庇佑之下,您替陶陶承擔了所有的煩惱與哀愁,讓陶陶可以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

「可是您的身子愈漸不好,母親...」

王昉未再說下去,她跪在傅老夫人的跟前,抬著臉,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祖母,讓我來承擔吧,讓我來保護您,讓我來護著王家的祖德基業。」

傅老夫人垂眼看著她,看著這個素來最疼愛的孫女,不曾錯漏過她面上的一絲動靜。

良久,她伸出手,覆在她的發上,輕嘆一聲:「陶陶,你該知道祖母一直都盼著你好。即便哪一日我真的去了,我也會事先給你安排好...讓你可以一直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

她知道,如今她的的身子骨是越來越不好了...

她也早就想過,等真到了歸去那日,她便把自己的財產一併給了陶陶,讓她余后的半生也能活得無憂無慮。

王昉搖了搖頭,她跪著的背脊挺直,聲音依舊堅定:「祖母,陶陶是王家的四女,陶陶擔負得起這些...」她這話說完,俯身磕了一首,從地毯底下滲出來地板的涼意,讓她忍不住渾身打了一個冷顫,可她卻依舊未起,保持著這樣的動作說著話:「請祖母予我管家。」

我想要你們好好的。

我想要你們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在這個世上。

而不是像上一世一樣...

傅老夫人垂眼看著王昉,她的心中竟有幾分難言的複雜。

她的孫女...

她眼前這個孫女,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了?

這樣的改變,究竟是好還是壞?

她無從得知。

傅老夫人的手收了回去,她握著佛珠的手慢慢收緊,良久才開口說了一句:「...你先回去吧。」

「是...」

王昉站起身,她看著祖母已經把眼,轉向了那半開窗欞外的兩株松樹。她的指腹磨著那圓潤而又黑亮的佛珠,面色冷淡,嘴角緊抿,未曾看她一眼。

王昉想說些什麼,最後卻還是深深屈了一禮,轉身往外走去...

她今日所言,若是旁的姊妹,怕是早已被一頓家法處置了。

她也不過——

就是仗著祖母對她的疼愛罷了。

可是,她不後悔。

她不能悔。

王昉一步一步往外走去,她的背脊依舊挺直,彷彿這世間之物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壓倒她。

待帘子落下...

傅老夫人才轉回了眼,她看著那面依舊波動未止的布簾,合了眼,嘴唇蠕動,終究還是化為一聲輕嘆。

...

冬天的日頭落得早。

如今還未至酉時,日頭卻已漸漸往西邊落了去。

王昉坐在軟塌上,手中握著筆,卻是在畫幾幅花樣子...

琥珀把幾面窗合了起來,一面是往她那邊看去一眼,桌上已經攤了好幾張紙,一張畫著幾簇紫藤花,一張畫著小橋流水上頭還站著一個握傘遮面的人,還有一張卻是大致畫了個模樣,裙子別緻,尤其是腰間那處不知是花還是綢,系著山茶花...她的面上帶著幾分稀奇:「主子這是在作畫還是在畫花樣子?」

「作畫,也是花樣子。」

王昉輕輕笑了下,最後是一副盛開的白蓮,上頭還有幾許星光月色...

這些都是幾年後盛行的。

她也不過是又依著自己的喜好,多添了幾味罷了。

王昉擱下毛筆,又接過琥珀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你讓人拿去阿蕙處,問她要哪幾幅,等她選了,便讓綉娘依著花樣做幾身衣裳。」

琥珀笑著應「是」,她待畫上的墨幹了,把畫紙收了起來,才又說了幾句:「這幾幅花樣都別緻的很,也不知做出來是什麼樣子...」

王昉笑了笑,卻未說話。

她只是做了個大致的花樣子,卻也不知道綉娘能做出什麼模樣來。

琥珀剛想再說一句,外頭便響起了翡翠興高采烈的聲音,並著歡快的腳步聲:「主子,主子!」

她臉一沉:「真是越發沒樣子了,這回真是要好好訓她一頓,免得來日這副樣子衝撞了誰。」

王昉知曉琥珀的性子,嘴硬心軟,倒也未攔,只是說了句:「你也別太拘著她。」

她這話一落,外頭便又響起了一個急促而有力的腳步聲,沒過多久帘子便被人掀了起來。一個年約十歲模樣,身量還未多高,穿著一身紅色杭綢錦衣,外罩一件青黑色斗篷,腰間系玉掛著絡子,腳上蹬著一雙用金銀兩線、綉有如意雲紋的黑色綢布鞋的少年就站在簾后。

他面如白玉,眼睛黑亮,年紀雖還小,眉眼間卻已透著遮不住的聰明、靈動...

許是走得急,這會臉上還添了幾分紅暈。

少年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軟塌上的人,他面上的笑越發濃郁,連帶著那一雙眼睛也更加亮了:「阿姐!」

阿姐...

王昉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隨風一吹便又往別處亂飛了。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眼前的少年郎,動了動嘴唇,想說些什麼...

最後卻是想起了上一世那個頹廢至極的王衍。

「阿姐,對不起。」

「阿姐,是阿衍沒用。」

「阿姐,你怪阿衍吧,是阿衍辜負了你的期待。」

...

王衍看著王昉,未曾察覺到她的不對勁,眉目彎彎,繼續說道:「阿姐,阿衍回來了。」

王昉的眼睛有些濕潤,嘴角卻已經微微上揚了起來。

她看著王衍,帶著欣喜而滿足的笑容,朝他伸出手:「阿衍,過來,讓阿姐好好看看你。」

王衍看著王昉紅了的眼眶,立馬走了進來。

他雖然年少聰慧,可如今見到素來驕傲的姐姐在他面前哭了,自然有些慌手慌腳起來。他蹲在王昉的身前,尋了半天也沒找到可以給她擦拭的東西,最後還是拿了稍顯乾淨的手背,小心翼翼替她擦起了眼淚:「阿姐,你怎麼哭了?是不是病還沒好?」

王昉搖了搖頭,她依舊看著王衍,仔仔細細看了他一回,最後是握住了他的手:「阿姐是高興,高興我的阿衍回來了。」

這是她的阿衍啊。

她的阿衍,終於回來了...

琥珀上前絞了一塊乾淨的帕子,奉給了王昉,才又扶著王衍站起身:「八少爺不必擔憂,主子的病早就好了。自打您寄來了信,她便日日估算著日子...如今瞧您來了,是喜極而泣。」

她這話說完,給他解開了斗篷,讓翡翠送到外間熏一熏。

王昉握著帕子卻未曾擦自己的臉,反而是握住了王衍的手,一根根擦了過去。

王衍有些不好意思,這樣的事除去母親和他的嬤嬤,從未有人做過...

他有些想把手縮回去,卻在垂眼之際,瞧見了他這個素來驕傲明艷的阿姐,如今正半低著頭,面上掛著溫柔舒適的笑容,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著手。

阿姐變得好溫柔...

王衍心中這般想到。

往日阿姐待他也極好,事事樁樁皆想著他。

可他卻從未在阿姐的面上,瞧見過這樣溫柔的表情。

王衍忍不住,輕輕喚了她一聲:「阿姐...」

「嗯。」

王昉未曾抬頭,聲音輕緩:「怎麼了?」

王衍撓了撓頭,面上還有幾許緋紅:「沒事。」

王昉這才抬了頭,看著他這副模樣,笑嗔一聲:「我的阿衍,一回來竟成了個小傻子。」

她這話說完,笑著把帕子遞給琥珀,讓她去小廚房把午間做著的糕點拿來,才又握著王衍的手讓他坐在軟塌上。

王衍剛想坐下,似是想到了什麼事,頓住了腳步,吶吶說道:「阿姐,我在路上奔波了好幾日,剛才拜見過祖母和娘親,就急急來了這邊,還...還沒洗漱呢。」

王昉聞言,眼眶便又有些濕潤。

她忙把臉側到了另一邊,未曾讓他瞧見這幅模樣,是過了會,待那股子情緒退了下去。她才把手爐取了過來,放到他的手心,跟著說了一句:「傻孩子,阿姐又不嫌你。」

王衍這才高高興興坐了下去,卻未接過手爐,只擺了擺手:「阿姐,我不冷,你握著吧。」

他這話說完,細細看了一回王昉,才又說道:「我聽抱素說,阿姐落水了,如今你可好了?」

抱素,是王衍的貼身小廝。

王昉想起他身邊那個機靈的小廝,面上的笑些微頓了一瞬。

可也不過這一會,她便握著手爐,靠在了軟枕上,輕輕笑了下:「已經大好了,你別擔心。倒是你如今在外祖家的族學,一切可還好?」

王衍聽了這話,一雙眉眼便笑得更彎了,聲音也亮了幾分:「阿姐放心,族中的表兄弟們都很照顧我,就連教學的幾位先生也常常誇讚予我...等再過幾年,阿衍便去考個狀元,讓大家都羨慕阿姐有個狀元弟弟。」

他如今年紀還小,也不甚在意那功名...

只是覺得若是能讓阿姐高興,便是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王昉看著他,心下卻又泛起了幾許酸澀——

她這個傻弟弟啊,上一世念念不忘的便是沒法給她考一個狀元。他以為,只要考得了狀元,便樣樣都會好,便事事都會恢復如初。

她不會嫁給九千歲,爹娘不會死...

真是傻。

王昉伸手輕輕環住了王衍,帶著滿心的苦澀,合了眼,輕聲說道:「阿姐不要別人羨慕,阿姐只要你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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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允你貪(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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