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連著落了三日雨。
到的今日才算是真正放了晴。
王昉的身體也漸漸大好了,每日昏睡的時間也少了,平時還能下床去外頭走走。
她這病原就不打緊,只是因著心中有思,才總是不見好。
如今把事兒想明白了,人輕鬆了,身子骨便也好全了。
...
翡翠正領著人在外廳布膳。
王昉便坐在銅鏡前,由玉釧給她梳髻。
幾個丫頭中,玉釧的手是最巧的,沒一會功夫,便梳好了...因著王昉如今還未及笈,挽的髮髻樣式並不複雜,看起來卻是又清爽又好看。
倒是把她這幾日的病氣也去了個大半。
玉釧從首飾盒中,挑了兩根合適的,柔聲問她:「主子今日要戴哪個?」
王昉看著她手中握著的一根牡丹金步搖,一根八寶如意釵...
她皺了皺眉:「你把盒子拿過來,我看看。」
玉釧一怔,忙又應了一聲。
她把放首飾的紫檀木盒,拿到了王昉身前。
紫檀木盒看起來不大,裡面卻別有洞天。王昉記得,這個木盒還是三叔去外邊的時候,給她帶來的。它共分三格,每一格都擺得很滿,頭一格放著項鏈、瓔珞等物,第二格放著的便是珠釵頭簪、再往下的一格卻是一些精緻小物...
這裡面的首飾有不少是祖母、母親給的,也有不少是三叔在外收羅來的...
每一件都是十足的精貴。
王昉挑了許久,才找出一根珍珠步搖,雖然華貴,看起來卻比旁的要素凈些。
「就這根吧。」
「是...」
玉釧把手中握著的兩根妥善放好,忙又取出王昉所說的那根。她心裡是有幾分奇怪,怎麼主子醒來后,便連喜好也與往日有些不同了...她把手中的步搖細細替人斜插好,又選了一副同式樣的珍珠耳釧,再挑了瓔珞、香囊等物替人戴好。
待一應好全,玉釧才恭聲說道:「主子,好了。」
王昉淡淡「嗯」了一聲,她看了眼鏡中的自己,心裡滿意,便抬了手。
玉釧忙伸手扶起她。
...
八仙小桌上擺了滿滿一桌,粥、小菜、餃子、包子,還有紅棗糕...
約莫有十來道的模樣。
王昉眉一皺,她往日份例便要比旁人多出不少。
可今日這一桌,卻是要比往日還要多些。
翡翠機敏,見她眉一皺,一面遞上熱帕子,一面說道:「這是昨日老夫人遣人吩咐下來的,她念主子大病初癒,如今身子剛好,需好好補一補。」
王昉接過帕子,拭了拭手。
她的聲音有些無奈,面上卻也掛了笑,帶著幾分近日來少有的嬌嗔:「祖母也不怕把我撐壞。」
屋中幾個丫頭見她與往日一般,心下一松,忙笑了起來,翡翠也跟著笑說一句:「主子這可是錯怪老夫人了,老夫人疼您疼得跟眼珠似得,哪裡捨得把您撐壞?」
王昉笑著搖了搖頭,倒也不說旁的了。
她剛想用膳,便聽到那十二道珠簾外,珊瑚恭聲說道:「主子,七小姐來了。」
王昉把筷子一擱,面上的笑愈發濃郁了:「阿蕙來了?快請進來。」
她這話一落,外頭的帘子一打。
進來一個約有十一歲,體態纖弱,渾身帶著一股書卷味的姑娘。她頭梳垂髫髻,外罩一件月白綉紅梅的披風,行走間露出裡面綉著佩蘭的黃色褙子...全身上下未有多少飾物,唯有頭上簪著幾根玉釵,顯了通身氣態。
玉釧上前打了珠簾,一面替人脫了披風,一面是說道:「七小姐來得巧,先前主子還念著您呢。」
王蕙如今雖只有十一歲,卻已顯出了美人坯子。她模樣像程宜,一樣的清雅,書香味重,自成一股風流。
聞言,她半側著頭,看著王昉,眉眼靈動,面容清雅,笑說了句:「那是巧了,為著這一份巧,阿姐要請我吃早膳。」
王昉前幾日見王蕙的時候,大多是在昏沉中。
如今這般清醒見著她,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感慨...
她把眼前這個阿蕙,與那十六歲時,流連病榻、面容蒼白的阿蕙一合。
差點便要落了淚來。
王蕙看著她,似是有幾分疑惑,便又輕聲喊她一聲:「阿姐?」
王昉回過神,她把心中那股子情緒盡數壓了下去,才又笑了起來:「你呀,我看你不是念著我,卻是念著我小廚房中的早膳。」她這話說完,翡翠便已讓人又擺好了一份碗筷:「還不過來,陪阿姐一道吃?」
「阿姐疼我。」
王蕙笑著坐在人邊上,她接過熱帕,拭了手,才又細細看了一回王昉的面容:「阿姐看起來大好了。」
王昉揀了個熱乎乎的小籠包,放到了王蕙的碗里,才又笑著說了句:「病了這麼些日子,也該好了...若是再不好,阿蕙便該長成大姑娘了。」
王蕙臉一紅:「阿姐渾說什麼,這才幾日。」
她這話說完,把帕子遞給翡翠,才又端坐著說了句:「阿衍走了幾個月,怕是回來的時候,要當真不識了。」
「阿衍...」
王昉握著筷子的手一頓,良久才又笑了下:「他也該回來了。」
她那個聰慧的弟弟,也該回來了。
...
王昉和王蕙用完早膳,也才卯時三刻。
兩人各帶了個丫鬟,便往飛光齋去了...飛光齋佔地極大,原是分為兩處地方,一處為國公夫人程宜居處,一處為國公爺王珵居處。只因王珵並無妾氏,待程宜嫁到慶國公府,他便做主把兩處合為一處,改名「飛光」。
這些年,兩人生活和美,從無爭吵。
而王珵也從未納妾,兩人便一直居於同處。
早些年傅老夫人還常說,待程宜生了三個孩子,子嗣夠了,她便也懶得管了。
兩人在路上用了兩刻,到飛光齋的時候,便是辰時一刻了...
幾個丫頭見到她們,忙恭聲請了安。
王昉朝里望了望,屋子裡還很安靜,便問了句:「母親起來了?」
程宜身邊的大丫頭白芨,恭聲朝兩人請了安,才又低聲回了話:「國公爺昨兒得了一副畫,夜裡與夫人賞了許久,睡得晚了,今早便有些起遲了...夫人念天涼,請兩位小姐先去偏廳坐著。」
夜裡不睡覺,賞畫...
的確是父親做得出來的事。
王昉與王蕙相視一笑,點了點頭,兩人便先往偏廳去坐了。
偏廳來,幾個丫鬟已經開始布起早膳,還有不少人端水端帕往裡走動著...
沒過一會,布簾被人掀起。
走出來一個三十餘歲,長身玉立,氣質溫潤的男人:「陶陶、阿蕙來了?」
「父親。」
「父親。」
兩人起身朝人請安。
王珵擺了擺手,才又好好看了回王昉,點了點頭:「看起來是好了,你前幾日可是把你母親嚇壞了。」
王昉聽著他話里熟悉的語調,忍不住眼眶一紅。
父親...
這是她的父親,她的爹爹啊。
這個疼了她十餘年,上輩子卻落得死無全屍的父親,如今正好好站在她的身前。
王珵看著忽然流淚的王昉一怔,他忙上前幾步,想像以前揉一揉她的發,卻發現她精緻的髮髻讓他無從下手...他很少見長女哭,這一會自然是有些不知所措,聲音也有幾分急:「陶陶,陶陶你怎麼哭了?」
程宜聽到外間的聲音,也忙走了出來。
她看著默默流淚的王昉,心下一疼。她的長女何曾這般哭過,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她快步上前,先瞪了眼王珵,才又小心翼翼抱著王昉,輕聲哄著:「陶陶乖,與阿娘說怎麼了,是不是你爹欺負你了?」
王珵受了嬌妻的瞪眼,有些委屈。
他明明只說了一句話,真的沒有欺負陶陶啊...
王昉由程宜抱著,聞著她身上熟悉的氣息,眼淚就更加止不住了...
她埋在程宜的懷裡,像是要把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
她的父親、母親,如今都在她的身前。
她想說些什麼,想把那些事一籮筐全說了出來。
可是,她不能說。
她只能用眼淚訴說自己的委屈,用眼淚來表達失而復得的欣喜。
王蕙看著素來要強的長姐,這會竟哭成這樣,平靜的面容上,這會也有些不知所措。她伸手拍了拍王昉的肩膀,紅了眼眶,軟聲哄著人:「阿姐,不哭。」
等王昉哭夠了,站起身子,看著圍繞著她,不掩擔憂的三個人...
她心下一暖。
這就是她的家人啊,最愛她的家人。
他們好好的在她身邊,真好,真好...
程宜看著她沒了眼淚,心下鬆了口氣,才又說道:「陶陶,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王珵也忙跟著說了句:「誰敢欺負你,爹爹替你去揍他!」
王昉破涕為笑,她看著三個人,搖了搖頭:「沒有人欺負我,只是我昏睡了好些日子,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她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真的沒事。」
程宜握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喚白芨進來:「去備熱水,帶兩位小姐去收拾下。」
白芨忙應一聲。
沒過一會,她便領著兩個丫鬟進來,又引王昉兩人進去修整面容。
王珵看著王昉的身影,才又回頭:「陶陶以前並不愛哭,這次落水,怕是真的讓她嚇著了。」
程宜輕輕「嗯」了一聲,她的面容依舊平靜,袖下的手卻緊緊攥著...她如此乖巧的長女,竟被人害得落了水!
要是讓她查出來,她絕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