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朝氣
仁王的假期過得特別充實。
春季的特訓時間表並未像夏季那樣特意錯開了太陽最盛的時間,理論上是可以在天黑之前完成的。
但事實是,參與特別訓練的十幾個人,都沒辦法在最理想的時間下完成全部訓練。
就算是最遊刃有餘的三巨頭(這個稱呼還是來自於《網球周刊》的中學版面)也一樣。
這原本就是他們查了資料,又找了認識的私人教練(國小時曾上過課的教練)詢問后安排出來的最貼近極限的訓練單。
他們手上的負重並不止0.5kg,他們的訓練單上只在計算過骨骼承受力后寫上了最大的負重數。
並且為了監督(觀察訓練單有無訓練量過度和部員們有無身體不適)大家,他們都壓縮了自己的練習時間。這意味著花更短的時間完成更重的訓練。
網球練到一定程度,水平上的差距在基礎訓練時其實無法體現。
但大家訓練量是不一樣的,有限時間裡不一樣的訓練量,多少也體現了網球水平了。
在此之前仁王是不覺得自己體力很差的。
他一向擅長運動,國小時也在運動會上拿過不少獎項,學習網球后也只是覺得這個運動很有意思堅持下去也不錯。
會累到腿軟下樓梯發抖,真是太誇張了。
幸好的是比他慘的人不止一個。
比如說那邊那個坐在地上起不來的紅頭髮小子。
仁王靠著鐵絲網慢吞吞整理自己的網球袋,看著那邊紅頭髮的小子坐在地上大口喘息。一會兒后一個黑皮膚的總和他走在一起的人小跑過來,蹲下來給他揉腿。
「啊,傑克,有你在真是太好了。」他隱約聽到這樣的聲音。
然後那個黑皮膚的少年露齒一笑,黑夜裡特別耀眼。
仁王突然就有些難受。
前輩還問他為什麼不找那個紅頭髮的小子呢。
就算都打算在雙打上發展,人家也有搭檔了啊。
還是單打好。
仁王垂眼看了自己的網球袋,檢查了一下裡面的球拍和個人物品,拉上了拉鏈。
他去社辦沖了個澡,換了乾淨的衣服。
全國大賽奪冠以後網球部多了不少設備,公用的球拍和球也添置了一些,甚至在社辦里多了一個全自動洗衣機。仁王把寫著自己名字的運動衫丟進去,看已經滿了就按下了開始的按鈕。
他走出社辦的門,開始琢磨自己如果想要單打,要多做多少訓練。
目前的訓練單上,他還不能完成全部的附加項,特別是附加項裡面的體能和力量訓練。這是他的弱項,也沒辦法一蹴而就。
但晚飯過後自己在家裡做一做簡單的力量訓練還是可以的,只要不影響到第二天的練習……這個要試一試,畢竟他已經覺得完成練習不容易了。
還有什麼呢?
還有,至少要能打敗現在正選隊伍里的人。
那三個同級生……
目標還是要有的,長期目標可以定的遠一點。
短期目標呢?
幾個還留在網球部的前輩,水平也不會比和自己搭檔過的前輩高太多,那自己也是有機會的吧?
仁王這麼想著,腳步越來越慢。
他做夢的內容越來越奇怪了。
不是光怪陸離的那種奇怪,而是總圍繞著身邊事的奇怪。
甚至十天里有八天他在夢裡拿著網球拍。
我難道這麼喜歡網球?
仁王自己都不太相信。
他好不容易回到家時已經快過了飯點,家裡居然一個人也沒有。
仁王鬱悶的不行,開了燈發現冰箱上貼了留言,是他姐姐寫的,說爸媽加班不回來,她帶著弟弟出去吃飯了。
仁王把網球袋往地下一丟,走去玄關打電話。
電話那頭,他親愛的姐姐顯然還在街上:「你回家了?那你看到我的留言了嗎?看到了啊,看到了還打電話幹什麼。」
「……我要物吉坊的烤肉壽司。」
「咦,你知道我來東京啦?不過物吉坊太遠啦,還要排隊。」
「你要去買和果子就肯定會路過那條街,和果子也要排隊,你和雅也可以一起排。」
「好吧好吧,看在你每天回來都累得起不來的份上。對了你吃飯了嗎?沒吃就自己出去買點吧。」
烤肉壽司當然是宵夜。
仁王掛了電話,自己生了一會兒悶氣。
大概是又餓又累回家還沒飯吃的原因。
他站在玄關喘了一會兒氣,弓著背覺得站著都累。
可不應該啊,就算體力再差……
仁王隱約覺得不太對勁。
他打算叫外賣,走去客廳從茶几上拿了一沓外賣單,翻完卻沒有一個想吃的。
乾脆不吃算了?
可是……
仁王想起了自己剛才隨口說的烤肉壽司(他當然沒有那麼想吃,但被一個人丟在家裡還是發泄一下不滿吧),突然就很想吃一條街外的那家拉麵店的豚骨拉麵了。
去嗎?
好遠啊。
為了吃走這麼遠值得嗎……
但我剛才還想著給自己加訓練的,就走這麼一段就覺得累嗎?
他掙扎了五分鐘,從抽屜里翻出零花錢又出了門。
這個時間點的拉麵店人滿為患,大多是加了一會兒班又懶得回家自己煮的年輕上班族。仁王走到門口看到這麼多人又想回家。
他左右看了看,突然找到了一個空位。
而那個空位旁邊……
咦?
柳生比呂士?
這不是我看好的搭檔嗎?
雖然柳生君甚至還不是網球部的成員……
仁王晃了晃神。
他眼前突然出現了那樣的畫面。比就坐在面前不遠處的柳生更年長一些的同一張臉的人,和與自己同一張臉也同樣更年長的人,與那些很臉熟的人坐在一起,穿著很眼熟的運動服,在團桌邊圍坐著,聽不清到底在說些什麼,只是喧喧鬧鬧的樣子。
那是什麼?
他猛地驚醒,眨了眨眼,面前又只是普通的拉麵店。
太累了吧。
仁王呼出一口氣。
他聞到了拉麵的香氣。
「你好,請問這裡有人嗎?」他猶豫了幾秒還是走了過去。
沒戴眼鏡面對著湯碗的少年聽到聲音側過頭,不太明顯地愣了愣,認出了仁王(畢竟一頭白毛的又格外喜歡開玩笑的人實在是不多的)。
他戴上眼鏡,對著仁王露出一個很淺的,禮貌的笑:「請坐吧。」
仁王坐到位子上,托著腮看著柳生重新回過頭,沒兩秒鏡片上就又是一片白霧。
可一本正經的少年完全不覺得窘迫,只是好整以暇放下了筷子,又重新摘下了眼鏡。
總覺得這副場景他曾經見過。
明明他和柳生第一次正式見面不是嗎?
仁王認真地看了柳生一眼。
他發現柳生一直被帶框眼鏡遮擋的眼睛有著很漂亮的輪廓,眼尾有些上揚,板著臉時大概會讓人覺得冷漠。
可仁王想了想,他在任何時候見到的柳生,都帶著一點禮貌又不至於讓人感到虛偽的微笑。
包括夢境里。
哦,夢裡的柳生,還會端著紳士的架子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可見柳生比呂士就不是個溫柔正經的五好青年。
真有意思呢。
仁王趴在桌子上等餐,覺得自己跑了一條街吃飯還是有意義的。
幾天後,仁王在學校里見到了柳生。
提前返校的人,是為了學生會的開學準備而工作到這麼晚的。
仁王走快了兩步,掩飾掉了自己的腿軟。
他從後面拍了拍柳生的肩膀,挺了挺背讓兩個人不至於有身高差:「puri~」
「……你好?」
「真巧。」仁王說。
「……仁王君。」在執行紀律工作時有過簡短對話也交換過名字,但柳生顯然很意外這個看上去就不太合群的人會主動過來打招呼。
「你們……網球部特別訓練嗎?」他想到了自己紀律部的同僚。
仁王點了點頭。
他很自然就走在了柳生身側:「高爾夫球社沒有什麼特別活動嗎?就算是假期,也可以提前做訓練安排。」
柳生推了推眼鏡:「高爾夫球社……你知道?」
「我看看到過你在高爾夫球場上。」
「以後沒有高爾夫球社了。」柳生說,「前輩退社以後,高爾夫球社的成員已經達不到社團要求。」
「不只是這樣吧?」仁王笑著側過頭,語氣裡帶著一點雀躍和惡意,「高爾夫球場也要拆掉了吧?我有看到施工隊往那邊走。」
「……是這樣沒錯。學校打算新建一個室內運動場,而高爾夫球場的保養費用也太貴了。」柳生說。
他當然聽出了仁王語氣里的惡意。
在目的不明時他決定對這個主動過來打招呼卻在很短時間就不維持「友善」表面的人警惕一些。
然後他聽到了這樣的話。
「那麼柳生君,要考慮加入網球社嗎?會打高爾夫球的話,網球應該也沒問題才對。」
網球社?
柳生用一種全新的眼光去看這個給他的影響是「桀驁不馴」和「不合群」的人。
難道他是一個關心社團發展還不惜一切代價挖角的……算了這種評價聽起來就很荒謬。
「網球部的部長是幸村君吧?」他問。
仁王點了點頭。
「副部長呢?真田?」
「你和他很熟吧。」
「聽起來不錯。」柳生客套地說。
仁王眼前一亮:「那你明天要不要來看我們訓練?說不定會覺得很有趣呢。」
柳生又一次覺得自己的判斷是不是出了錯?
難不成這傢伙真的只是關心社團發展,是個熱心的好人?
幾天後,他對下了這樣結論(或者說曾經想過這樣評價)的自己罵了一句眼瞎。
而等到開學第一天,他在學生會辦公會開第一次紀律部會議卻被一個一年生打斷時……
「很有意思吧?那個小鬼。」仁王說。
柳生坐窗邊,對這個下課時從隔壁班跑過來,過分自來熟的傢伙毫無辦法。
「惡作劇對仁王君來說,是很有意思的事嗎?」
「柳生君不認同我的看法嗎?」
仁王看著柳生在鏡片下看不分明的眼睛。
他想他不會感覺錯的。
這傢伙並不是表面上那樣紳士又溫柔的人。
就算是笑得優雅,骨子裡也給人冷淡的感覺。
才十三歲而已,居然已經能端起架子了,怎麼可能是省油的燈呢?
「仁王君到底為什麼這麼執著地想讓我加入網球部呢?」
這也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正確答案,真要說起來,大概是直覺吧。
雖然說出口肯定會被當成假話。
「我只是在幫忙而已。」仁王笑起來。
這句話聽上去就更沒有真實性了。
如果真的想要說服人,這個人還是柳生,或許讓真田來還更有效。
仁王不是不知道這一點,只是他想要邀請柳生的事,根本就沒和真田說過,幸村大概猜到了一些。
是我給我自己找搭檔啊,才不要找真田幫忙。
仁王這麼想著,歪了歪頭追問道:「所以柳生君,能給我答案嗎?」
「……如果仁王君不能給我一個更有說服力的理由,我是不會同意的。」柳生說。
他露出一個很淺的笑來,顯露出一些骨子裡的風涼來。
仁王微眯起眼,在下課鈴聲中站了起來。
被他佔據了座位的同學可憐兮兮和旁邊的人擠在一起。
「我知道了,Puri~」仁王對著柳生揮了揮手,思考起所謂「更有說服力」的方法。
他知道柳生大概是在確認他的目的和決心。
但他一點兒也不擔心。
夢裡的他和柳生,明明是「第一雙打」嘛。
說起來難道他是在做預知夢嗎?
不不不,如果是預知夢……
仁王眯起眼,想如果是預知夢,那順著夢境的套路走,就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