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哎,你怎麼能走。」小翠朝他背影喊道,「這什麼人啊,奶奶您看他……」
「他一直這樣,你知道的。」何清漪說罷,也起身走到院外。
屋外的河水依舊,流間嘩啦作響,小徑上,遠遠見一行人朝院子方向而來。
「哥哥,你會跟我們一起抬屍進京吧。」何清漪對何祺睿道,「你也說如今咱們兄妹二人相依為命,應該相互幫襯。」
半響,何祺睿都沒有回話,他盯著遠處黑鴉攢動的人頭,指著道:「諾,哪裡需要咱們抬,這不,顧府的人來了嗎?」
何祺睿對顧府熟悉的程度遠遠超過何清漪,他就像個追債人,每月一到發月銀的時間,他就會準時去顧府門前蹲點,然後將一大半的月錢收入囊中,以至於大家都知道,顧府二少奶奶的哥哥是何等的厚顏無恥。
而顧府之所以看中何清漪,是因為她的八字,非常合心,而沖喜,最在意的便是這個。
那些人步履匆匆,不多時就到了小院子里。
何清漪心頭微怔,眯了眼睛看著遠到而來的一群人,為首的男子,年過四旬,心寬體胖,一身灰藍袍子,面料看上去很是華貴。
是顧府的總管家顧展福,何清漪在成親幾日後見過他,他身後跟著八個壯漢和六個丫鬟婆子,丫鬟婆子手裡拿著香火線燭等祭祀用品,一邊還擱置了一副柏木棺材。
「見過二少奶奶。」顧展福見了禮,「小的來遲了,讓您擔驚了。」
顧府男丁到了顧承川兄弟二人這一脈,算上顧承川剛得的哥兒,也只有四,其中顧大郎三歲便故,其次便是何清漪的夫君顧二郎,故而府里的人稱她為二少奶奶。
「這小路被堵了,所以府里的馬車停在了官道上,只能委屈二少奶奶您需要走上一段了。」顧展福繼續道。
「何清漪都跪了好幾天了,你們怎麼不拿個抬轎來?」何祺睿趕在何清漪開口前發了話,「是覺得我們何家沒人,所以就放肆了嗎?」
自從成了混混,何祺睿從來都是直呼何清漪的名字。
「何郎說的哪裡話。」顧展福轉臉對何祺睿道,「這路堵了,咱們事先是不知道的。」
「管家客氣了,二郎入殮還得各位幫忙。」何清漪怕何祺睿會再說出其他難聽的話,便搶道。
「二少奶奶嚴重了,夫人有話,二郎葬入祖墳實則有違,所以一切從簡,還望您知曉。」
杜大娘曾經說不能葬入祖墳的那一番話,何清漪有跟小翠確認過,顧家的家訓她不懂,但在她的認知里,死去的親人不會讓他屍骨隨意丟棄在外,所以在聽到小翠親口確認時,她非常詫異。
「是,顧何氏知曉。」何清漪應下。
說罷,顧展福便安排了入殮,一行人收拾過後,原先郭氏兄弟幾人才匆忙將做好的擔架拿來,何清漪便拿了幾個子發下去,安排好了杜大娘,又跟眾人道別,一行人才抬了靈柩起步。
行了近半個時辰,才上了官道,何清漪上了馬車,一行人加速了腳步,到了未時,眾人在京門分別,靈柩需要在落日之前趕到祖墳之地,顧榮風沒有子嗣故而不講究其他,只需要在顧府挑好的時辰下土便可。
何祺睿一進京門便溜了身影,只對何清漪嬉笑道:「回了顧府,你記得給我留個落腳的房間。」
何清漪眉頭輕蹙,而後直接回了顧府。
朱漆的三間一啟大門,門上扁額印著鎏金的「顧府」二字,早前得知二少奶奶回府,有幾個婆子和丫鬟候在門口。
待何清漪三人跨了火盆,用柚子水洗了手,一眾下人擁簇著她往二房方向走。
顧老太爺尚在,故而大房二房並未分家,二房方向在西,五進的院子,如今只得何清漪跟顧五娘入住。
原先候在門口的下人中有個婆子道:「今兒二郎君的外家上門,一會二少奶奶您盥洗后,請過去正院一趟。」
顧榮風的外家,姓龐。
跪了近三天,吃食又無幾,何清漪餓得渾身無力,她漠然道:「知道了。」聲音有些縹緲虛無。
那婆子聞言,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後吩咐幾個三等丫鬟幾聲后就施禮退了出去。
丫鬟得了吩咐,放好盥洗的水,退到屋外候著。
「少奶奶。」小翠一邊說著一邊給何清漪擦身,「一會您要表現得悲切一些。」
方才,何清漪那如古井一般無波的面色,讓婆子留意到了,自己的夫君病逝,怎麼可以那麼平靜,而眼下,顧二郎的外家來人,若是再有那樣的神色,怕是引起他們的不滿。
何清漪微怔,轉頭疑惑問她:「我現在的神色不悲切嗎?」
顧榮風年小她一歲,自嫁給他,始終如一的把他當弟弟一樣照顧,失去一個弟弟,她確實有些難過。
「倒也不是。」小翠輕聲回道,「若是再悲切一些就更好,以後親家舅舅會更疼您。」
一個女人,年紀輕輕就守寡,著實讓人可憐,更何況,二郞的外家就只得二夫人一個女兒,自然也不會虧待何清漪,這是小翠的想法。
何清漪輕不可見的點了頭,匆匆凈身後,她由丫鬟引路,帶著顧五娘穿過東西穿堂,往大房大院去。
正房大院,五間大正房,房門敞開,廳里黑鴉鴉的坐滿人。
「二少奶奶來了。」候在門口的丫鬟,瞧見何清漪遠遠走來便喊道,眾人聞言而起,朝門口看去。
何清漪一進門,便載進一個老婦人懷裡。
「我的兒啊,真是命苦。」那老婦人抱著她,豪豪大哭。
何清漪被她一抱便懵住了,想起方才小翠的話,心路陡然傷感,竟有些感同身受,到最後也淚流滿臉。
眾人好說歹說,才將二人分開,何清漪定眼一看,便知這是顧榮風的外祖母,她神色憔悴,雙目微濁,比起一年前所見更加蒼老。
「苦命的兒啊,連個后也不留。」老婦人又抹了眼淚。
何清漪面色潮紅,心知是她們也看出了自己還是處子之身,她又分別跟眾人見了禮,過了招呼落了座,細碎的寒暄一番。
昏昏沉沉的在大房正院用過膳,何清漪回到房間時,腦子裡只記得了他們說了一件事,那便是龐家不想讓她改嫁,想讓她為顧榮風守節。
何清漪嫁入顧府,是顧府的人,最終再嫁與否由顧府決定,她回憶胡筠靈當時的神色,那個貴婦唇角微抿,面色淡笑,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對自己再嫁事不拒絕也不同意。
因為胡筠靈的態度,最後這事先被擱置在一邊。
何清漪有時候覺得自己的親事,一切皆應由自己的意願為基,由自己掌控,但有時候她又覺得自己應該聽從長輩的安排。
「小翠,我能不能再嫁,為什麼需要別人來決定?」她不解的問著丫鬟。
小翠面色驚慌扯著她,壓低了聲音道:「少奶奶,你在外頭可千萬不能說這話,若不然,會被別人說成輕浮之人。」
一個女人,死了夫君,難道還想自己做主自己的親事,這不是輕浮是什麼?
何清漪頷首,她眼下已經不想再問為什麼了,嫁給顧榮風后,她已經問了太多的為什麼了。
只是她很迷茫,為什麼她現在的很多認知,跟以前和跟別人都截然不同?
臨近暮色,涼意更甚,衙門的停屍房,縷縷屍腐的氣息,伴著陰風颼颼,卷進衣隙,驚悚從腳底直竄心口。
有些幽暗的室內,四周點了燭火,當中擺了幾張床和置了幾副棺材,其中一床上,趟著昨晚帶回來的屍體。
停屍房內,透的都是死亡的氣息。
「小劉,有沒有人來認領屍體?」江金衡站在屍身床邊,看著手裡的屍單,問了剛邁步而來的下屬。
敢大搖大擺來停屍房的衙役不多,只得劉直相一人。
「告示都貼了快一天了,連個影子都沒有。」小劉立刻回道,「不過卓郎倒是沒來,連萬師傅那邊他今天都沒去過。」
「咦?他竟然沒來?」江金衡抬頭驚訝道,「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有些奇怪啊。」
「咱們總算安生一天了,還不好嗎?」小劉笑道,「可別管他了,不來對我們來說就是好事。」
江金衡頷首,將手裡的東西遞過去,「把這東西交給大人看吧,待找到屍源再說。」
「怕是找不到了吧。」小劉接了東西道,「城西那麼大,案發地又不明,這事恐怕只得了了咯。」
「咦,這屍單上面寫是淹死的啊。」他看了手中屍單的結尾處,「這就好辦多了,當無名女屍溺水而亡結案,再把她送到義莊去,到時候若有家屬來人了,直接去義莊認領就行了。」
「嗯,此案本不難。」江金衡點頭。
今日,卓嘉楠起身後就帶著小廝直接去了昨日的莊子,不過他的運氣似乎不太好,故而錯失了想要找的人,待詢問一番后得了消息,又從莊子趕回顧府,來回折騰便是天色已晚。
季秋夜深,稀薄的涼意便越發深重,顧府的大門緊閉,檐下的燈海被冷風卷拂,款擺搖曳。
卓嘉楠微微攏了衽領,伸手整理了衣容,他的懷裡還揣著昨日那兩人給的屍單。
「怎麼樣?」他問小廝,「這樣看著我可還是溫文儒雅?」
小廝看著他,笑著點了點頭。
「那你去敲門吧。」卓嘉楠對小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