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登陸

雁南廣場的公屏獨佔機械系最新研究的聯通技術，會根據觀看群眾的需求量，有針對性的放大某幾個或某一個分屏，或者根據實時情況，進行分屏融合——

比方說此時此刻，琪茗雅小隊的分屏和瑞亞小隊的分屏就自動的融合成了一塊，佔據了不小的幅面，清楚的展示著人質交換事件的進展。

建模系主任齊東強自從看了現場之後，就再也沒吹過自己關門弟子的一丁點牛逼——

要知道，造勢這麼久的建模系小公主現在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大三新生，窩在手裡摸脖子呢！

機械系主任心中嗤笑齊東強這老光頭吹牛不打草稿，卻轉過頭來漫上一片疑云：

這個表現高光的瑞亞既然口稱不是機械系的，那麼之前自己腦海中的一系列推論都可以踹翻了——

所以，這麼一個寶貝疙瘩，到底是那個系的？

三個主任不約而同想到了這一點，三人默契對視一眼，再次齊齊撇開頭。

「怎麼樣？一捆物資加一個學姐換你們隊的核心。」

瑞亞的表情平淡不見囂張，但笑意幾乎要從煙青色的瞳孔中流淌出來。

「我剛才說的是物資——」齊樂寶磨牙道。

「噢，那就兩捆物資加一個學姐換核心琪茗雅。」瑞亞翻臉比翻書還快，手指摸了摸琪茗雅的嘴唇。

「…」

可憐的，琪茗雅小姑娘被嚇得嘴唇煞白。

『一個學姐』西嶺雪：「…」

為什麼沒有人問我這個當事人的意見？

「你這傢伙….」齊樂寶覺得自己練了幾年的氣量也敵不過瑞亞撕臉皮的一秒鐘。

「我這傢伙光明正大。」瑞亞笑道，充滿攻擊性的氣質完全壓倒了她突出的容貌。

「…」齊樂寶沉著臉沒說話。

物資沒那麼充盈，甚至可以說，他們還有打算，用物資去拉攏更多的隊伍，希求更大的優勢。

然而現在——

「還不說話？那就三捆物資加一個學姐。」瑞亞用一種拼酒的語氣道。

齊樂寶：「…」

西嶺雪：「…」

尤可：「…「

噢。

一秒沒說話，錯過幾個億。

尤可哭笑不得，拍拍瑞亞的肩膀，暗示她適可而止，「你以為在划拳嗎？」

「這和划拳有什麼區別？」瑞亞歪頭，很細心的替琪茗雅理了一縷汗濕的頭髮。

琪茗雅：「…」

西嶺雪沒忍住笑了起來，心中原本對於瑞亞的反感竟奇特的如雪消融，朗聲道：「學妹，你很不錯，我喜歡你！」

瑞亞微一點頭，垂下睫毛表示謙讓，望著齊樂寶再次開口：

「學長覺得呢？「

「…「

「那就一個學姐加四捆物——」

「成交成交！「齊樂寶一跺腳咬牙道。

「三捆就三捆！」

「爽快！學長果然豪傑！「瑞亞大聲稱讚。

齊樂寶：「…「

齊樂寶好奇自己為什麼還沒有被氣死。

….

….

飛船再次啟動，距離供給站越來越遠，看著琪茗雅被齊樂寶攙扶著還止不住顫抖的樣子，滿臉淚水我見猶憐，瑞亞搖搖頭，開口評價道：

「琪茗雅是有天賦，但是個性還是要多磨練。」

西嶺雪一臉認同的點頭。

尤可好笑的看著兩個女生，「要是姑娘們都跟你們一樣，那才真是讓人心焦。」

看看你倆這一臉我是大佬我是前輩的模樣吧。

西嶺雪呵呵一笑，給了尤可一腳，被尤可敏捷的躲過去了。

「你們看起來，挺熟悉？」

瑞亞隨口道，眼神不帶轉動的緊盯著前方的漆黑的星空，越來越多熟悉的星辰出現在視野中，就像是小時候看的天文科普節目。

地球無數文明仰望了千年萬年的星空，那些沉默陪伴著地球的星球們。

也許下一秒，月球就會出現在視野。

尤可撓撓頭不好意思笑了笑，西嶺雪捶了一把他的肩膀：「我們大三實戰課組過隊，合作還算是愉快。」黑頭髮姑娘爽快的大笑，加了一句：

「尤可不錯的，學妹你眼光真好。」

尤可：「…」

尤可沒忍住啐了一口，「瞎說什麼，亂想。」

男生拍拍西嶺雪的肩膀，像是重見一個久別的戰友，語氣感慨：

「你這一年變化挺大，我差點沒認出來你。」

西嶺雪哼了哼，道：「你變化也不小啊，帥了，但是疲塌塌的個性倒是一點沒變。」

尤可寬容的笑了笑，沒接話。

瑞亞聽著他們的話，左耳進右耳出，手掌似乎有些忍不住顫抖，這讓她緊緊抓住了飛船艙體的邊沿，揉握的指節發白。

月球漂浮在太空中，看起來坑坑窪窪，看起來孤孤單單。

半明半暗，灰黃色的球體一點都不漂亮。

飛船還在前進。

瑞亞描述不出來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

像是將見久別重逢的愛人。

像是多年終於歸鄉的稚子。

前世的回憶翻起波浪，流水波光般從眼前走過。

明明到達新世界已久，卻始終格格不入。

過於先進的科技帶來便利，卻也讓瑞亞認知脫節，缺乏歸屬感。

她甚至還不清楚這個世界與地球的真實聯繫。

這也愈發讓她對於將要見到的古早地球，心懷感念和激動。

那顆水藍色的星球終於緩緩，緩緩的出現在了視野盡頭，越來越近，帶著一層白色的氣層，像是罩在雲霧中的一顆藍球。

上面陸地的黃色和森林的綠色看著是那麼讓人熟悉。

「….」

瑞亞覺得眼眶發癢，她不自在的眨了眨眼睛。

「…學妹？」尤可擔憂的近身，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怎麼了，喊你好幾聲也不見回應，不舒服嗎？」

瑞亞拿手掌拍了拍臉頰，覺得聲音發堵，道：

「沒事兒，走神了。」

尤可心尤懷疑，但還是點點頭，不待他再問什麼，就看到瑞亞手一伸指著遙遠的前方，道：

「到地球了。」

「該登陸了。」

…

…

物資包裹打開后，三人組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西嶺雪：「…我就問，誰能想到會是這東西？」

瑞亞舉手：「我沒想到。」

尤可也舉手：「附議。」

又是一陣難堪的沉默。

「也許，每一個包裹里的東西不一樣。「我們只是倒霉的撿到了這三個，尤可舔舔嘴唇，圓場道。

墨綠色的防水布中，打包規整的跳傘包無情的回視三人組。

西嶺雪一臉生吃了牛屎的表情，手指頭粘起一點傘布嫌棄道：「難到指望我們用這東西穿越大氣層？」

尤可面色難看道：「怕是沒幾秒就會被燒成灰了。」

瑞亞倒是挺樂觀：「總要考慮建模的模擬係數，肯定不會是真實的大氣層。」

開玩笑，要是真的大氣層，那可是航天火箭的金屬層都能壓縮燒化幾厘米的超神自然造物啊。

西嶺雪表示不能接受：「這太離譜了，就算我建模基礎學的一般，也不代表我是白痴。」

她指著近在咫尺的地球，道：

「古早地球多麼完美我們都知道，指望我們穿越母星的保護層——」她扯開跳傘布，面色憤憤，「——像燃燒的隕石一樣，去送死嗎？」

尤可抱胸，低聲道：「我也覺得。」

瑞亞笑了笑：「也許主本創造者覺得我們化作明星，劃過天空的樣子很美吧。」

西嶺雪嗤笑了一聲。

瑞亞歪頭，笑了笑，道：「你們別著急，我們不是有飛船嗎？」

尤可一怔，「你是想…」

「是啊，反正飛船這東西只能在太空飛行，我們登陸了地球就沒用處了，不如就讓它最後發揮一點作用。」瑞亞走到導航台，調整航向。

「——讓飛船撞向大氣層，代替我們的身體燃燒，穿越大氣層嗎？」尤可皺了皺眉頭，思慮道：

「理論上可行，但是，學妹，我說句實話，我不是建模系，我搞不清楚，這精神力造就的飛船到底抵不抵的真，或者抵得了多少真——老實講，這也是我當初沒選擇建模系的一大原因。「尤可無奈的笑了笑，

「可能是我太唯物了。「

瑞亞略帶意外的望了他，竟很快相信了他的話，笑了笑，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也是，這不是真實世界的飛船。「

「但我們所在的宇宙，也是建模宇宙啊，不是嗎？「

「它不是真正的星海。」

「不是真正的地球。」

「既然有這個可能，為什麼不試試？「

說著，瑞亞將三個跳傘包分發開，眼神緊緊的盯著其餘兩人：

「說定了，利用飛船穿越大氣層，具情況而定，飛船外殼燃燒殆盡前，跳下去，跳傘會救我們的。」

說著，瑞亞伸出了自己的傳訊器，調出了飛訊定位：

「那麼現在，我們來交換飛訊。」

「…」

「降落後，如果無恙，請儘快利用飛訊聯絡。」

「發送定位。」

「讓我們三個人儘快重聚。」

氣氛難得一陣沉默。

半晌，西嶺雪勉強笑道：「只是一次校典，怎麼莫名其妙傷感了起來。」

瑞亞也笑了起來，「因為也許，等一會我就要在雁南廣場看學姐學長大展神威了。」

尤可也活躍氣氛：「說不準，是我們看著你攻城拔寨呢！」

…

…

大氣層的威力果然是超過預計的大，大到爆炸，飛船穿行的過程中劇烈震顫，嗤嗤燃燒的聲音聽的人心生恐懼，不斷有轟隆聲傳來，那是零件外殼脫落掉下去的聲音。

三人俱背好跳傘包，緊緊地擠在艙門口。

又是轟隆一聲，西嶺雪臉色蒼白，她緊緊的盯著飛船的一處，那裡的顏色單薄到近乎透明。

「怕是撐不了多久了。」她乾澀道。

瑞亞看著傳訊器上深入的距離數值，感覺還算是比較安心，道：「還算來得及。」

尤可拍拍西嶺雪的肩膀，示意她安心。

然而，情勢急轉直下的速度，超過任何一個人的預料。

呼啦一聲，像是被颶風擊中，艙體劇烈顫抖，艙門被大氣暴力撕扯開，火焰如流體順著狂風就竄進了艙內，西嶺雪一個沒拉住，被巨力重重的摜了出去，尖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來，整個人就消失在了白莽的大氣層中。

瑞亞一驚。

「西嶺！」尤可吼道，艙體猛烈的晃動讓剩下兩個人齊齊摔倒滾做一團。

「來不及了，我們也跳！「

瑞亞低吼道，見著尤可趴在地上還沒回過來神，咬牙一腳將他踹出了艙門。

男生還沒伸出手來表示驚恐，眨眼消失在了狂風中。

一塊燃燒的金屬砸了下來，正中瑞亞的后腰，女生嘶了一聲，暗罵流年不利，在劇烈顛簸的艙體中拚命抓住艙門，不整齊的艙門金屬裂口割裂了她的手掌——

血液幾乎要倒流在她的臉上，艙體顛倒，瑞亞艱難的往上爬。

她頂在風口上，流雲拂過臉頰，下方白茫茫的一片，隱約可以看見一片海藍色。

太好了。

是海水。

瑞亞心中一松，奮力一撐，將自己甩了出去。

飛船用盡了最後的生命，爆炸成了大氣層中閃亮的煙火，赤金相間，十分美麗。

沒帶任何護具的跳傘之旅，狂風比扇人耳光還要痛，卻帶著母星熟悉的味道，生理性淚水是關不上的水龍頭，倒飛著消散在了空氣中。

瑞亞儘力伸展開身體，如同飛鳥，模糊的望著腳下，遙遠的一片海藍色——

她拉開了跳傘包，閉上了眼睛。

現在只能祈禱，祈禱主本的創造者們不是真的要擊殺我們。

祈禱這場景的模擬係數稍微低一些。

不然，光是這種距離的高空降落，好吧，高空跳傘，怕是都能摔死我。

祈禱吧。

我都要上天了。

….

轟隆一聲，海面上被砸出了一朵巨大的白色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