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塵
B市的陰雨連綿多日,各大商業街上都呈現出一片蕭瑟景像,唯獨這條以金融和奢華聞名的商業街絲毫未受影響,連空氣似乎都帶著絲奢靡的躁動。
盛行會所,一座完全實行會員制,非名流不能辦理會員且隱私性級強的頂尖會所,就座落在這條街最繁華之處。
一輛和周圍豪車完全不同畫風的紅色車身的士停下,從上走下一人後,便刺溜一下冒著尾氣開走了,好像是生怕門前的門童趕人一般。
藍淺一身純黑色的職業套裝,齊腰長發被束成馬尾安順的擺在背後,儘力讓自己看起來職業幹練一些。
她深呼吸幾口氣,平靜嬌美的面容下,細看發會現眼底微微泛著青色、眼中有蘊含著複雜神情,扶在斜挎包上的修長手指也在微微顫動。
藍淺清楚地知道自己非常的緊張,這種緊張混合著忐忑不安、激動難奈、以及……勢在必得。
這次和天盛集團影視部負責人的會面結果,將直接影響到她的事業、她的聲譽、甚至她的人生。成敗在此一舉,即使堅韌如她,也實在無法做到波瀾不驚。
她再也不想只做搶手,不想看到自己的嘔心瀝血的作品只能冠上他人的姓名;不想別人談論熱門影視電視電影時,她只能咬緊牙關卻不能大聲說出那是她的作品;不想自己的才華只能是別人手工的工具,任意揮霍無度毫不愛惜;最重要的是,不想將屬於自己的榮光拱手讓給欺騙愚弄自己的仇人。
一串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藍淺紛紛擾擾的思緒,讓她回過神來。待著清來電的名字時,她猶豫了幾秒,再次看了看前方金碧輝煌的會所大門,接通了電話。
「藍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誰給你的膽子敢背著我給影視公司投劇本,還準備去和天盛影業的人見面?」
電話剛接通,一聲聲咆哮便接踵而來。藍淺彷彿早有預料一般,將手機並沒有直接放在耳邊,而是隔開了一個適當的距離。等咆哮聲告一斷落,她才不緊不慢地說道: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也不需要誰給我膽量。如果不是形勢威逼,我早就會這麼做了!」
趙懷立聽到藍淺的回答后似乎很驚訝,傳來一聲長長的吸氣聲,居然沒有第一時間接著教訓她。
藍淺在心裡冷笑:他當然會吃驚、會訝異。誰會想到曾經那個無依無助、求助無門的女孩居然膽敢脫離他的控制,並試圖反擊回去?
畢竟,她曾經一直將對方視作恩人、視為伯樂,對他說的話一向言聽計從、從不懷疑。
當年藍淺剛出道便以一本穿越宮廷文在網文圈掀起軒然大波,無數粉絲和網友競相追捧,更是被奉為穿越文之經典大作。出版商更是絡繹不絕的紛紛過來找簽約,並保證會動用最大資原幫她宣傳。
本是一片鮮花著錦的好局面,不料卻突然爆出她抄襲盜搞的醜聞。
而證實醜聞的還是她當時的男友,並附帶一系列精心偽造的「證據」。她拚命地解釋和否認,卻終究抵不過眾口鑠金、抵不過人脈關係,只能慘淡收場,坐視自己的榮耀被他人搶走。
這時趙懷立出現了,他當時已經是位頗有名氣的編劇,自己開有編劇工作室。他表示相信藍淺的清白,並十分欣賞她的才華,願意接納她在他的工作室工作。不過礙於她的抄襲名氣,暫時只能委屈她做一個隱於幕後的寫作槍手。
她當時不過是個才出校門不久的社會新人,驟然經歷了事業上的大起大落,家裡也遭難不久,正是無所適從的時候。而且以當時所有人都對她鄙夷、瞧不起的情勢,她想依靠自己想重新在文圈立足簡直難如登天,便答應了趙懷立的條件,而且真心地以為他是在幫助她,一直毫無怨言地幫他寫稿件和劇本。
「藍淺,你立刻回到公司,馬上!只要你現在聽我的話回來,我可以不追究你之前的做法。不管是你私下向天盛影業投稿劇本,還是準備甩開工作室和他們簽約,我都可以一筆勾銷。否則……」
最後兩個字被趙懷立故意壓重語調、拖長語氣,說得意味深長,毫不掩飾其中的威脅含義。
「否則便如何?否則你就冤枉我盜用或者抄襲別人的文稿在圈內封殺我,好讓我只能乖乖地在你背後替你做槍手?」
藍淺說話的語調很輕、很慢,好似斜風細雨,但話里的每一個字都帶著透骨的寒氣。
當年趙懷立承諾她做槍手只是暫時的,只要有合適時機,就會給她署名權,讓她的名字正大光明的出現在她的作品上。只是一晃多年,經她手寫出了無數的小說和劇本,其中不乏大熱的影視作品。然而上面的編劇、作者署名,永遠都只是趙懷立。
她初時傻傻地以為是因為時機未到,時間久了也只是有些點點焦急,好言好語地偶爾催促詢問,卻從未懷疑過什麼。
直到知曉真相那天——原來她當初遭遇的抄襲誣陷就是趙懷立一手策劃的。目的就是讓一個有才華、有潛力的作者,成為隱藏在他背後的供稿人,以此掩蓋他早就才氣不存、榮譽不保的現實。
「或者是用我母親的病情威脅我?如果我有一點兒反抗你的心思,你就會斷了我應得的稿費薪酬,讓我付不起我母親的醫療費用,逼迫我不得不委曲求全、息事寧人?」
藍淺的父親在一次意外中去世后,母親便憂傷過度一病不起,只能長期住在療養院。藍淺為了讓母親能緩解病情、盡量過得好一些,選的是一所較高檔的療養院,每月的療養費不菲。家裡的積蓄用光后,藍淺本來打算用稿費支付的計劃也由於抄襲事件而擱淺,只能多打幾份工維持開銷。
趙懷立「恰巧」知曉事情后,表示願意預支一筆錢給藍淺,讓她可以不用那麼辛苦。不過根據工作室的運營流程,藍淺必須要簽一份為期十年的合同,合同規定十年之間藍淺不得再為其他任何人或者公司供稿取得報酬,否則將會付出一筆巨額賠款。
藍淺雖然對這份合同有所顧慮,考慮了一段時間,但終究抵不住趙懷立花言巧語的哄騙和對母親病情的擔憂,簽下了這份賣身契。
藍淺後來憑藉勤奮地寫稿逐漸還清了這筆欠款,並為趙懷立的工作實驗室創造了巨大的價值。但做為槍手,她的日常薪酬只能剛剛維持母親的療養費用和自身的生活,並沒有多少存款。
藍淺在一次偶然機會得知抄襲事件的真相后,立刻找趙懷立對質。豈料趙懷立根本有恃無恐——事隔多年,證據早就沒有了,藍淺口說無憑沒辦法拿他如何。反而以趙懷立現在在編劇圈的地位,想要扳倒他無異於蚍蜉撼樹。藍淺氣憤無奈之下只想脫離工作室,趙懷立卻拿出當年的那份合同威脅。
如果只是巨額賠償費,藍淺並沒有打算低頭。哪怕會背上巨額債務,她需要萬分辛苦、需給其他公司打白工還債也沒什麼要緊。只是母親的病情容不得一絲耽誤,哪怕只中斷一個月的療養費都有可能出事。以趙懷立在圈中的影響力,藍淺不敢保證自己能在短時間內找到新東家。她不敢賭,不敢用母親的病情去冒險,只能就此作罷。
「你就能保證你的劇本一定能通過天盛影業的審核?他們對劇本的要求可是出了名的高。就算你的劇本夠優秀,你能保證他們會冒著巨大風險啟用一個名聲不好的新人編劇嗎?一旦你這次不成功,等著你的就不僅僅是做槍手,而是永無期限的真正封殺。你將再也沒有機會出現在編劇界,還有巨額的賠償費和你母親的療養費……」
趙懷立又一次用這個理由逼迫藍淺,必竟這個辦法屢試不爽,只是這次……
「我母親已經去世了……」
藍淺想起母親去世前還在不停地鼓勵她,相信她會如願地成為一名出色的編劇,不由的眼眶泛紅。但她還不能哭,因為她的淚水早已在母親去世當天流幹了。她只能將悲傷掩埋,用復仇的信念支撐自己。
「我會通過天盛的審核,拿走這個你視為囊中之物的影視項目。我還要揭發你所謂的『才華橫溢』的偽名,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早已江郎才盡、一無是處。我要讓你也嘗嘗身敗名裂的滋味!」
藍淺說完最後一句話,不顧手機那頭的人如何咆哮,按下了結束鍵。她撫了撫套裝上不存在的褶皺,推開了盛行會所的大門。
和天盛的會面順利得不可思議,比藍淺想象中的要順利得多。天盛影業不僅通過了她的劇本,同意讓她做這個投資數億劇集的編劇,並允諾給予署名權。另外還開出了一份優厚的工作邀請,甚至願意幫她墊付之前合同的賠償款。
「我真的非常感謝。只是,我可以問問為什麼嗎?這個影視項目眾所矚目,很多知名編劇都來競爭過,而我……」
藍淺的確有些疑惑。雖然她自信能創造出遠遠超過對方給予的價值,但對方又是因什麼甘願冒風險呢?必竟她現在沒有半分名氣,還有不好的「抄襲前科」,接納她甚至還會得罪趙懷立圈子內的一幫編劇。僅僅是因為她寫的這個劇本嗎?
對面的天盛影業負責人瞭然一笑,似乎早有預感她會問這個問題。
「俗語說得好,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藍小姐你很幸運遇到了一位伯樂。我們集團負責影視項目的董事很欣賞你的才華和潛力,也看好你的潛力。我們天盛看中的不是名氣,而是實力!」
藍淺心中豁然開朗,「替我謝謝那位董事的欣賞。我不會讓他和貴公司失望!」
藍淺再次站在了盛行會所奢華的大門前,只是相比一個小時前還夾雜著不安和忐忑的情緒,現在的她已經信心滿滿,整個人透著股蓬勃的朝氣。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陰謀將會被揭穿,虛偽的假面也會被戳破。藍淺在心裡對自己承諾,準備回去就再次完善一下劇本。等她在編劇圈有了作品和名詞,不愁沒辦法揭穿趙懷立的真面目。
藍淺一邊想一邊走。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回蕩在藍淺耳邊當。身體被重力撞擊而飛起時,她看到了汽車刺眼的燈光。
周圍的一切變得有如黑白默片,時間像是過了很久又好像只停留了剎那。
難道,她終究還是沒有辦法洗盡冤屈,仇恨得報;終究無法以一名優秀編劇的身份正大光明的出現在世人眼前?
帶著強烈的不甘和憤恨,藍淺眼前一黑再無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