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青空萬仞 第33章 上元如畫 入畫雲裳

第三卷 青空萬仞 第33章 上元如畫 入畫雲裳

燈樹千光耀雲城,星河欲下,明月如霜。有情邀我賞軒廊,天色晴霽,水含風涼。

花容半掩送蓮矩,上元如畫,入畫雲裳。東風解意寄春信,鳳飛九天,四海求凰。

正月十五上元夜,曳著一地清冷冷的月光。六街三市繁花似錦,焰燈齊放的長市裡飄蕩著杳杳笙歌。燈影夾雜著星光籠在渺渺珠樓上,頗有些燈火烘春的美感。

「怎麼?還沒出來?」

茶館的二樓,臨街的位子座無虛席,觀月的眾人眼角不時瞟向街口的轉彎處,好似在期盼著什麼。

「掌柜的,今兒又客滿了。」小二端著空茶壺興沖沖地說道。

「好啊,好啊。」一個馬臉中年男子撥弄著算盤,抑不住滿臉得色。

元宵佳節,賞燈,賞月,賞春梅。多虧了那位年輕貌美的禮部侍郎,啊,是新任禮部尚書大人,才讓他這個小小茶館煥發了生機。每日酉正他這裡的茶水總是供不應求,不因別的,只因這位大人散職后必路經此處,不少文人士子都想見他一面,一睹桃花笑顏。今兒不等太陽落山,他這兒就又滿座了,大家翹首以盼那位大人出街賞花燈,他們也好如願以償賞美人。

改明兒他要重新請位財神,模樣就按豐大人的雕。

「咦……」二樓上某人一聲輕嘆,引得眾男紛紛定睛。

在哪裡,在哪裡?出來了么?

再望去,士子們的眼神不約而同被一抹纖細的身影所吸引。洶湧的人潮中一個女子緩緩地走著,一步一步,好似有些漫不經心,又好似有傷難行。她披著一件銀紫色的翎披,白色的毛邊茸茸地掩著,讓人看不清帽檐下的顏容。她的行姿不似時下女子的矯情,每每慢步都帶動著披風下的柳色裙裾,恰見綉雲滾邊,流動著別樣風情。

倏地,樹上的花燈橫起,燈火隱約難辨,夜風像是聽懂了眾人的心語,忽然一陣吹下了那女子的衣帽。

「哎,真是東風解事不解情啊。」一人輕嘆。

他們怎麼會忘記這元宵佳節雖是一年中少有男女不設防的好日子,可那些系出名門的女子在出街時總要以面具遮顏,以防登徒子的覬覦。可惜啊,可惜。

「喑」清越的鳴聲響徹在街市,襯得月光愈加清寒。

眾人在尋聲看去,美麗的長發在夜裡飛揚著,淺淺地沒入斑斕光影。那張礙眼的半臉面具上畫著一隻尾羽飄逸的凰,姿態雍容的鳥兒張著長喙,似要輕歌一曲。

「喑」風一陣,鳴音越發的出塵。

「哎!來了來了!」小二的一聲喚醒了士子們的神智,眾目有些不舍地轉去。

看著豐尚書從街角緩緩走來,茶館里瀰漫著詭異的安靜,半晌終於有人出聲。

「有些…不太對……」

眾人不禁暗自點頭,明明還是那個人,明明還是那張臉,可就是覺得不太對,不對的全身痒痒。

難道是因為看了那女子,所以才……

抱著同樣的心思,目光再追尋,卻再難找到那道如畫身影。

「是寧侯,還有聿尚書!」

「啊!定侯也出現了!」

「豐大人身後跟著的不是那個絕艷小倌么。」

這一聲不禁讓好事者們瞪大眼睛,豐大人傳說中的龍陽愛人都出現了。嘖嘖,不枉他們在寒風中坐了這麼久,雖然美人較以往略有失色,可卻等來了一出好戲啊!

摩拳擦掌,摩拳擦掌,忽地拳和掌都垂了下來。

定侯只是看了豐少初一眼便轉身離去,這一眼一如平常的冷漠,沒有半分妒意。

難道真的只是謠傳?

眾人正不解著,卻見寧侯和聿尚書撥開人群向那個美色稍減的少年走去……

凌翼然看著眼前這人,優美的唇畔綻出笑。

啊,終於騙到一個了,少年不禁欣喜。剛才定侯殿下那記冷瞥好像一盆冰水驀地倒下,凍僵了他這顆幼小的男人心啊。想他朱雀堪稱假面聖手,被人一眼瞧出破綻實在是太打擊,而且是沉重的打擊。

想到這他淡淡地瞟了九殿下一眼,將那女人的神態學了十成十。

凌翼然輕狂恣意地走來,好似步步生雲。形狀優美的桃花目輕輕一眈,狠厲地看向少年身後的那個男孩。這個艷秋雖然知趣退到一丈外,眉目間卻不帶半點驚慌,這種超乎尋常的沉靜就是破綻。如果卿卿沒有悟出他的計策該多好啊,她就會懷疑這個姿色妖冶的小倌,而他也就能名正言順地幫她除去這個眼中釘了。

這個艷秋和卿卿走得太近,總有一天他要殺了這人,總有一天。

心雖如此,凌翼然卻笑得輕快,他俯下身看似曖昧地對朱雀耳語道:「她人呢?」

三個字如一把鐵鎚,將那顆已被凍成冰凌的幼小男人心敲的粉碎,毫不留情。

言律挎著肩,垂頭喪氣地看去:「她早我一步出門,就她那身子,現在應該還沒走遠。」

凌翼然魅然的俊臉上閃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惱意,一想到她的身子他就不由地有些悔,悔的他自己都莫名其妙。明明是為她好,他自責什麼,有什麼好悔的?可這女人最近眼神帶怨,對他有些疏離。一想到這,凌翼然不禁虛起眼,眸色越發的晦暗難解起來。

言律看著喜怒不定的主子,不禁吞了口口水:「她戴著殿下準備的凰歌花面,應該很好認的。」

「哼!本殿有說要去找她么?」凌翼然的語氣有些沖,眸中的陰冷掩住了內心的真情。

「可是……」言律囁嚅著,謹小慎微地看向遠處,「可是定侯殿下已經去了。」

凌翼然暗罵一聲,舉步剛要離去,忽地有定下身來,挑眉看向忍不住偷笑的言律:「笑什麼?你一笑就滿臉破綻。」迷離的桃花目看了看街對角,笑得有幾分邪氣,「你要是連他們都瞞不過,明日就到門裡領罰吧。」

言律聞言收笑,如臨大敵地望著狀似好交情、前後走來的兩人,嘴角瞬間掛下。

他的親爹哎,他沒有看錯吧,一個是定侯身邊第一奸詐狡猾、坑蒙拐騙無惡不作的宋寶言,一個是眼神毒辣、城府有他兩個深的聿尚書。他能不能不接這個任務啊,哎,殿下!殿下!你別急著走啊,走之前能不能打個商量少罰一點?

「雲卿。」身後傳來聿寧毫不掩飾情意的低喚。

言律霎時全身雞皮,顫顫回首:「啊,聿大人。」

聿寧滯在五步外,定定地看著他,看得他頭皮麻了又麻。

怎麼?叫錯了?他家大人平時是這樣稱呼聿尚書的,是吧,是吧。

言律壓抑住心虛,動也不動地回視。

半晌,聿寧拱了拱手:「在下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哎,哎。」言律唇間冒著斷音,欲哭無淚地看著聿寧漸遠的背影:他的功力沒有倒退那麼快吧!

「豐大人?」

親切有禮的聲音如春風滋潤了他受傷的心靈,言律按捺住想笑的衝動,回道:「啊,是宋大人。」

「今夜如晝,不如並肩同游,豐大人可賞臉啊。」宋小二笑得很善良。

「榮幸之至。」言律有些飄飄然,二愣子好,二傻子更好。

「雲都不愧是東陸明珠,真是九衢盡繁華,墜翠鋪滿城啊。」宋寶言看著滿樹花燈不禁讚歎。

「是啊,是啊。」

「寶言原以為天下最富之地是我水月京,可如今看了雲都的繁華,頓覺過於自負了。」

「那是!」言律剛出口就知不對,連忙改道,「宋大人真是過譽了。」

「哪裡!」宋寶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低笑道,「在下昨日不巧,正瞧見大人府上的某位家僕在後院挖坑,原是在埋銀子。我目測了下,足足有千兩之多。」他抬頭看了看天碧星河,揚起一邊的唇,「如此良夜,不如同去尋寶怎樣?」

言律看了看跟在身後的艷秋,想怒又不敢怒,憤恨之情膨脹著胸口一起一伏。

「那家僕平時行為鬼祟,銀子多半是不義之財,你我拿出來救濟窮人也算美事一樁啊。」

殺死你,用眼神殺死你。他言律就是喜歡斂財,就是不喜歡銀票,就是喜歡在家裡埋銀子,這些干姓宋的什麼事啊!月亮啊,月亮,你為什麼要讓混蛋看到!為什麼!

「大人是默許了?太好了,不枉我昨日甘冒墜落之險,架長梯、登高牆認真查探呢。」宋寶言彎著眼眉,笑得極之偽善。

小樣,裝吧,在他火眼金睛的宋小二面前就裝吧。趁著夜色未闌,咱們慢慢玩……

……

綵衣惻惻寒,青色的石橋上飄揚著一色水紅。一個戴著鵲啼杏枝花面的風韻夫人愣在原地,半晌她眼中顫動著水光,丟下身邊的家僕失態地鑽進人群。

「夫人!夫人!」

恍恍惚惚似醒非醒,她跟著身前那個纖美的少年,像被夢魘住似的兩眼發直盯著他耳朵上的血痣,一瞬不瞬地看著。

是夢吧,雖然這樣的夢她已經很久沒做了,但她肯定是夢,一定是。

「這個玉琅可真不錯。」前面的一個大官模樣的人嘆了口氣,依依不捨地放下手中的白玉,「只可惜我沒帶夠錢啊。」說著向身側一瞟。

「呵呵…呵……」一個略微矮小的男子笑得很勉強,「老闆,包上吧。」

「哎呀呀,這怎麼使得,怎麼能讓豐大人破費!」聽起來語調真誠,絕無二意。

「宋大人,你就別再客氣了。」矮個子掏錢時手指很細微地抖動著,似有些不甘願。

「那真謝謝了。」高個子好不客氣地一把接過,隨後很親和禮貌地轉身問道,「艷秋,難得你家大人特別大方,想要什麼你不如一併挑了吧。」

艷秋,這孩子叫艷秋?女子有些暗念著這個名字,半晌忽地瞪大眼睛。不是近來傳的沸沸揚揚的豐尚書的寵臠么,怎麼會是他?

她腦中回想著關於艷秋的種種傳言,每想一條心就被刮下一瓣。一瓣、一瓣,血淋淋地零落在如晝燈市中。

「沒有想要的。」艷秋平平地答道。

「真是個怪孩子。」高個男子好奇地打量著他,「無欲無求的好像廟裡的和尚。」

艷秋也不辯駁,只是安靜地跟隨,安靜地面對周圍或是鄙夷、或是猥褻、或是好奇的打量。就好像落了地的月光,淺淡的就要隨風消逝。

身後的那色淡紅無聲無息地如影隨形,目不轉睛地攫住艷秋耳垂上的兩滴血痣,生怕一眨眼他就要飛走似的定珠凝視。

忽地,人流滯住,艷秋也跟著停下腳步,身後的女子一時不察徑直撞了上去。

纖細的身子一驚,他守禮地退後:「對不住。」

青澀的嗓音如沾滿記憶塵香的腳步,驀然將她沉寂已久的斑斕心情踏響。她的麗眸載不動許多愁,苦澀的思念瞬間滑下。

「……」她張著唇,卻發不出聲。

艷秋不解地看著眼前的夫人,一再確認自己沒有傷到她。

此時人潮又開始涌動,他微微頷首,轉身向前走去。女子驚慌上前,卻被人流擠開,她伸出手,只帶到他的發尾,輕軟的觸感轉瞬即逝。

「夫人!」侍女氣喘吁吁地追上,詫異地看著花面染淚的主子,「夫人?您怎麼了?」

是啊,她是青國的一品誥命夫人,王上的胭脂密探,人前風光無限、背後辛酸垂淚的沅婉夫人。而那個艷名遠播、為人不齒的豢養少年很有可能正是她失散多年的親骨肉,她的孩兒啊。再見竟是如此,如此讓人痛徹心扉的兩重天地。

「夫人?您沒事吧。」侍女扶著落淚不語的主子,壓低嗓音說道,「剛才奴婢看到了,梁國來的柳尋鶴正陪著兩個姑娘在天碧河放花燈,看樣子就是秋家的兩姊妹。」

哭有何用?早在十多年前被第一任丈夫賣進青樓楚館、與襁褓中的親兒被迫離別的那刻,她就已經淚盡。如今破碎的夢就要織成錦,她哭什麽,應該笑啊。

想到這,她摘下花面輕拭玉顏:「果兒。」聲音重歸平靜。

「夫人。」

「派人去查查禮部尚書大人家那個名喚艷秋的小倌。」

「夫人?」果兒投來不解的目光。

「叫什麼?」沅婉斥道,「在烈侯庶妃去后沒幾天,這個男孩就被送到了豐大人家,你不覺得有些蹊蹺么。」每說一字如刮心般痛,可為了不能驚動主上,她只能找個借口派人暗查。

「夫人說的是。」果兒心悅誠服地頷首。

沅婉收回不舍的遠望,轉眸看向橋下燈火粼粼的天碧河:「你剛才說柳尋鶴正陪著秋家的兩位表小姐放燈?」

「是。」

「這下可有意思了。」沅婉的唇角優美地揚起。

從幾次社日她的觀察看來,那對即將共侍一夫的親姐妹感情可不像表面的那麼好。她只不過稍稍撩撥了一下那位妹妹的心思,就從那女孩眼裡看到了滿滿的恨意。

今夜或許會有一場好戲,一場隨了王上心思的好戲啊。

蓮步輕移,水紅色的裙邊翻著淺淺的浪,沅婉裊娜地走下小橋。

「夫人,奴婢有一事想不明。」

「哦?」她目光視遠,看向燈火隱晦的河岸。

「七殿下為王后所生,也就是嫡子,應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可為何?」果兒偷瞥了一眼主子,壓低嗓音問道,「為何王上卻要咱們破壞七殿下的大計呢。」

沅婉睨了一眼心腹,花面掩住了她的表情:「七殿下的親母並不是王後娘娘。」

「哎?」

「王后嫁於當時的儲君也就是當今王上五年無所出,眼見同樣出身門閥的華妃和德妃分別誕下王子。王后這才把陪嫁的女嬙送給了王上,而後女嬙不負眾望地生下了七王子,並送給了王后撫養。」

「那,那位女嬙呢?」果兒好奇再問。

沅婉好笑地看著她,輕哼一聲:「你說呢?」

果兒倒吸一口氣,慚愧地羞紅了臉。是啊,還用說么,問這種問題,是她太傻了。「怪不得啊。」她自言自語道。

「嗯?」沅婉在人群中找尋著那三人的身影。

「怪不得王上不待見這位殿下,命咱們阻撓秋家與梁國柳氏的結親,原來如此啊。」是嫌他親母的身份太卑賤了,才故意使絆子的吧,果兒暗想。

沅婉高深莫測地看了她一眼,也沒出聲,任由她亂想。

是啊,帝王心又豈是一個小丫頭能參透的呢。王上的身子雖然不好了,可他一日不退位一日便是青國的天。七殿下頻頻接觸他國,在王的眼中便是藐視王威、逼他讓位的暗示。有哪一個王不渴望長生不老,不渴望被臣民永世膜拜,更何況是她雄心勃勃、心繫天下的主上?七殿下錯不在出身,而在心思。

「夫人您看!」果兒指著闌珊燈火處,興奮地舉臂,「他們在那兒!」

在那兒啊,她的木偶。沅婉緩緩攏起五指,好似牽引著細細的線,今夜緣誰改變?

……

變了,柳大哥變了。

石橋下,銀紫色的翎披當風揚起,幾乎與明亮的夜色融為一體。凰歌花面下沒有一絲表情,清澈的眸子將三人三影倒映。

再不像半年前策馬奔騰的肆意猖狷,柳尋鶴多了幾分內斂的氣質和無奈的表情。他彎下腰親昵地扶起一抹纖弱,又摟過一剪嬌軀。左擁右抱好不自在。幸虧她大姐及時發現自己寄錯了情,不然又將怎樣傷心。

黑暗的河流上點映著朵朵蓮燈,半掩花面的少女們放了燈虔誠地許願。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那三人定定地看著河面兩朵金粉蓮花燈,一朵打著圈燭火忽明忽滅,而另一朵不時撞擊著前面的燈,搖曳的孜然快意。未到水中央,遙遙如墜的前盞就消失了蹤影。柳尋鶴右邊的酴醾花面美人微垂首,好似很失意。柳尋鶴丟下左側的月季花面佳人,徑直俯身耳語,攬著「酴醾」緩緩向橋下走來。

月下身側是一個賣燈的攤位,一個老者滿面喜氣地扎著蓮燈,招呼著過往的行人。

「露兒你別傷心,再買一盞便是。」

月下偏過身,靜靜地看著攤前相偎的一男一女。這「酴醾」是秋晨露,那……

清眸淡瞟向二人身後,那「月季」就是湯淼淼了。她向右慢移,終於看清了那位只能屈於人后的妹妹。果然不像師姐說的姐妹深情,這妹妹尷尬地站在陰影里,雙拳握得緊緊。也是,這岸堤有些窄,兩人并行尚且不夠,又怎能再插一腳呢。

「妹妹,你也來選一盞吧。」酴醾美人向後招了招手,親熱地拉起「月季」,而柳尋鶴笑著退後,讓姐妹倆並肩而立。

「姐,你挑就好,我那盞不是放成功了么。」湯淼淼的話中帶著幾分得意。

聽著姐妹倆的對話,月下輕笑轉眸,卻瞧見柳尋鶴的失神。那種悵然若失、恍然如夢的表情啊,她順著仰首目光看去,正見火樹銀花的街上,一雙璧人笑言伴行。那男子蜜色的臉上帶著幾分難抑的欣悅,身側的女子未戴花面,露出宛如朝露的清秀美顏。

「夢兒……」她耳力好,有意無意聽到了柳尋鶴的這聲輕喟。

眼見二人漸遠,柳尋鶴忽地探身向前說道:「露兒,淼淼,我看到一個故人先去打個招呼,你們就在這兒等著,千萬不要走遠。」

「嗯。」姐妹倆心不在焉地應道。

看著急急遠去的柳尋鶴,月下冷笑一聲舉步欲走,忽聽身側的賣燈老人招呼道:「這位姑娘也來買盞燈吧。」

她轉過身,發間的鳳釵宛轉低鳴,徒增一點冷清。

「這有平安燈,姻緣燈,富貴燈,買一個試試吧。」老人熱情地說著,「小老兒敢保證這些燈能從天碧河一路飄進赤江都不帶顫的,定能讓姑娘得償所願。」

攤前的兩姊妹選中了蓮燈,給了錢剛要離去,「酴醾」卻突然站定,抬頭望向街上洶湧的人群。

「姐。」湯淼淼翹首同望,「怎麽了?」

「淼淼。」秋晨露的語音顫顫,「我也看到一個故人,你留在這兒,等會我回來找你。」

「嗯,好。」湯淼淼恭順地答應,花面中的美眸卻詭異地彎起。不待秋晨露走遠,她就扔下手中的蓮燈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姑娘?姑娘?」賣燈人看著攤前剩下的女子,再加一把力,「瞧姑娘的花面就知道是出身大家,來來來,小老兒還剩最後一盞金粉寶蓮燈,就便宜些賣給你吧。」

月下收回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攤位上的花燈。半晌,淺淺一笑:「給我那盞吧。」

「那是盞破燈,下水即沉。」老頭有些丈二,這姑娘的眼光可真夠怪的。

「我就要這盞。」月下不由分說地取下那盞極普通的蓮燈,無視殘破的彩紙底座,「多少錢?」

賣燈老頭徹底傻眼:「這個……不要錢。」

可惡,原以為是只肥羊,可沒曾想卻是只鐵公…不,是鐵母雞。哼哼,一等價錢一等貨,待會一下水她就知道自己錯。當他們賣燈的是吃素的啊,一年只有這天生意最好做,連那種完好的蓮燈都特地做的經不起水漂,更何況那盞破燈。到頭來還不是要再掏錢,買盞金蓮好許願。折騰吧,越折騰他賺的越多。

老頭雙手迭在袖裡,幸災樂禍地看去。這一看不要緊,驚得他差點背過氣。

竟然,竟然沒沉!他的手藝也太不紮實了,扎個破燈都不沉,以後讓他怎麼混?沒了回頭客讓他怎麼混啊!

隱隱的燭火映在河面,與水中的繁星同舞。那朵蓮燈載著一個精美的凰歌花面,隨波慢流,不知哪個有幸人能掬水得蓮。

對岸傳來柔曼的南歌。

「雲都有水,碧水有鴛,流光冉冉為誰纏綿……」

……

雲板淺慢,需要側耳細辨。

「不知此葉落此夜,一簫一弦似斷還連,一曲《相守》月兒圓……」

河岸那頭幾個放燈少女隔水遙望,入眼是怎樣的一抹紅,濃重而艷麗,輕狂傲慢地挑戰著夜的沉靜。數十雙期盼的眼睛灼灼跟隨那道人影,看著他停步,看著他睥睨,看著他俯身,看著他優雅地掬起那朵再普通不過的蓮燈,看著他含笑拿過一張陌生的花面。失望失落的情緒化為無數聲嘆息,催落了片片芳心。

看來他離那個姑娘不遠了啊,魅然的桃花目迷離彎起。他舉步前行,帶著滿滿的自信,回溯尋之,踏著杏黃色的月光。

樓台浸月,梅落疏影,地上的杏黃漸漸被橋下的暗黛吞沒。

「夜景闌,你沒有殺我師傅…不,你沒有殺我娘親對不對?對不對!」急切的女聲在橋下輕響。

紅袍滯住,濃淡得宜的遠山眉玩味地挑起。凌翼然尋聲慢步,屏息看去,瞧瞧他都發現了什麼。

橋的那邊出奇的明亮,兩道人影曳得長長,一個花樣女郎舉著雙臂堵在一人身前,面染紅雲,雙眸盛滿了情意。

「一定不是你,對不對?」

沿著影子的方向,微黃的月色漸漸滲入了墨色,在明與暗的邊緣藏著又一名少女,她藏在橋洞里引頸而望,側臉上的花面覆著灰暗的陰影。而在更濃厚的煙熏色中,還隱著另兩個晦澀難讀的纖弱身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不過是來尋人,卻無意間瞧到了這樣一出好戲。紅色的衣袍隱匿在夜的裂縫中,無聲無息。

「夜郎。」女郎輕喚著,顫抖地靠近,就在那瞬梨花白衣如天鵬超然飛去。

「夜郎!」她破碎了嗓音,轉身欲追,忽地從橋洞里射出一塊碎石,正點中她的穴位。

「誰?」女郎背著身,切齒問道,「是何方宵小竟趁人之危?」

橋洞下的少女慢慢現身,故意加重足音,似在掩飾著什麼。

「男子?」女郎緊繃了語調,「你莫胡來!我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我的姨母是當今王后,你最好速速離開,不然…不然……」影子在她的身後,她得不到絲毫訊息,聲音開始慌亂起來,「我夫君很快就要來了,他…他…他武藝頂尖,非你等鼠輩所能及。」定住的身體開始有些晃動,看來她正努力衝破穴道的束縛。

未待她成功,就只見身後的少女一記手刀砍下,女郎纖細的嬌軀直直墜落。

「哼。」少女冷笑著將花面取下,露出扭曲的容顏,「姐姐?你這樣的野種也配做我的姐姐?」她鄙夷啐了一口,「若不是因為那天殺的謝司晨,我湯淼淼又豈會淪為江湖笑柄,又豈會強顏歡笑地依附你們秋家?如今可好,你這野種攀上了柳大哥,卻讓我給你做陪嫁的媵侍!」

少女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寒光映在她的臉上,猙獰了微笑。

「什麼故人,明明就是舊情人!你這野種和你那不要臉的娘一樣,下賤!齷齪!」她揮動著匕首,將女郎身上的綢衣一刀一刀划裂,「我倒要看看今夜過後,你還有何臉面作為正室遠嫁梁邦!」

女郎完全失去了知覺,面朝下躺在地上,雪白的美膚一點一點暴露在清寒的月光下,凌亂的長發半遮半掩,平添幾分撩人的誘惑。

片刻后,少女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作品,毒蛇般的目光來回逡巡。她面色忽白,發狠似的扯下女郎頸上的紫玉,徒留一道深深的血痕。

「我的,都是我的!」少女飛起一腳將女郎踢翻了個兒。

玉色的胸前紅梅兩點,在暗香浮動的梅下,搖曳著**的風情。

少女收起紫玉穿過明暗兩色,頭也不回地向熱鬧的燈市跑去。

「夫人。」半晌,橋下流動出輕聲,「她們真的是親姊妹么?」

「鳥雀尚且爭食,而況人乎?」這一聲優雅低暴露了身份,凌翼然幽幽地勾起嘴角,原來是沅婉夫人,看來一切皆在父王的掌控中。

「那個湯小姐心也太狠了,就這樣毀了她姐姐的名節。」小丫頭嘆了口氣。

一主一仆相繼從曲欹的梅枝前走過,並未發現枝椏間非屬梅瓣的殷紅。

「果兒啊,等你看過王室的傾軋,你就會覺得這湯小姐太過仁慈了,奪去的只是名節罷了。」

「…夫人……」

一言一句的漫語沿著那條長長的河堤漸漸遠去,凌翼然走出梅林,笑意不減地逆流而上。他閑庭信步地跨過橫在路上的白玉佳人,錦袍下長靴輕輕一掃,不留痕迹地將少女倉皇留下的月季花面踢入河中。

流水潺潺流動,沉沒了最後一絲破綻。

「月無影兮子無眠,懷佳人兮吾心繾綣……」

杏黃色的月下,飛揚著紅色的衣角。意蘊悠悠的淺吟,平仄上了梅梢。

……

成片的梅林覆蓋著天碧河上游兩岸,點映的梅花、疏密的梅枝攬起杏黃色的月光。夜風展揚,河畔靜立著一道銀紫身影,好似明月卻下枝頭。

聿寧瞪大雙眼,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輕步靠近,生怕驚走了月下美人。還未近到兩丈內,卻見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人兒狀似漫不經心地折下一根細枝,微微向後偏首。細膩的月光順著那雅緻的輪廓靜靜瀉下,如水一般悄流。

聿寧心跳如鼓,百般壓抑卻仍舊按捺不下心頭的狂喜。他加快腳步頂風而行,只見那美人身側五尺內夜風忽止,地上的梅瓣沒有半分輕移。聿寧的腳步再次停住,他平撫著翻飛的衣角,聲音沾滿情思:「雲卿。」

靜靜的梅影,靜靜的人,雲卿的身側萬息停滯。

他想要再進,卻礙於前方強大的壓迫感,生生抬不起腳步。

「雲卿……」他輕喟。

眼前的銀紫倏地飛起,異樣的窒息瞬間消失,聿寧急急拔步,目送著她偏緩地躍上梅梢,而後向對面的河岸飛去。

朝儀的時候明明都站不住,現在卻勉強使起了輕功,就這麼不想見他?聿寧心頭迴旋著一陣酸楚,不由攏起了眉頭。

倩影翩翩飄到水中央,突然她腳下一軟見勢就要墜落,這時遠處飛來一抹梨花白,如野鶴急掠而下,勾起翎披微濕的人兒,眨眼間便脫出視野外。

落英繽紛浮動著清冷的暗香,濃郁著疏離感,聿寧獨立岸邊,舉目望向寬闊的河面。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而橫在兩人之間的卻不是這條可及兩岸的天碧河。輕嘆一聲,他仰望穹蒼,奕奕星河,那人宛在水中央。

……

柔亮的夜中兩人浮光掠影,風中流響著一聲清鳴。

月下仰首而望,正對夜景闌眼中的清冷月光。

他在生氣,為何?

月下迷惑著,忽覺身下靜止,整個人順勢落入淡染葯香的懷抱。夜景闌俊顏忽至,舌尖硬是撬開她的唇瓣。她抽吸一聲,濃烈的男性氣息趁虛而入。不似以往的溫柔淺嘗,這一吻如激流迴旋,霸道地席捲了她的唇齒,彌散著沉沉的怒氣。

她果然有所隱瞞,夜景闌恨恨地纏上她稍顯冰涼的舌,毫不憐惜地含吮,吮的她輕呼。方才遠遠地看到她運功止息,那詭異的死寂引起了他的懷疑。怪不得她的雙手在盛夏時依舊寒涼,怪不得她的體溫較常人偏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半晌,夜景闌撤開臉,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姑娘。

紅唇抹著水潤亮澤,月下輕輕地喘息,眉宇間帶了些許惱意。她瞪、她瞪、她再瞪,那個始作俑者不僅沒有絲毫愧疚,反而眼神頗厲地對看。看得她有些心虛,看得她不禁虛軟開口:「剛才是意外,其實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偷瞟一眼,那男人依舊不動如山,她抿了抿嘴,繼續道,「好吧我承認,催動輕功還是勉強了些,沒好透之前我不用就是。」

語落她試著坦蕩蕩地回視,卻被那雙鳳目震懾住,抑制不住地再次心虛。

「你還想繼續瞞我么?」夜景闌清泠的音色流蕩著,驚得月下有片刻僵直。

她又掩飾性地動了動唇角:「哪有。」

夜景闌伸出兩手,死死地扣住她的腰肢,逼迫她與自己對視:「輕狂劍你練到第幾重了?」語調微揚,帶著明顯的不快。他望著身前這個目流異色的姑娘,似要將她一眼鎖進心裡。

月下閃避垂眸,直直地望著地上的影子:「第六重。」

「劍譜上冊寫的是劍招六重,輕狂劍劍勢偏邪,講求以靈巧取勝。而下冊則著重內力修為,心法狠辣乖張,習之雖能功力日近千里,可極易損及心脈,也因此修習此功者十之**年壽不永。」夜景闌對上她詫異的眸子,眯起鳳目,「第一次為你療傷后我就問梧雨兄,令師尊為何逼你練這種邪門功夫?」

「師傅沒逼我,是我執意要學的。」月下急急介面,「我十歲走火入魔,功力倒退不說,就連再習正派武功都不如以前那麼快。」她抬起頭,眸中藏著月光,「修遠,我不像你,是那一路的天才,我心思多適合劍走偏鋒。一日在谷中的,我無意翻到了一本老舊劍譜,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可沒幾天就被發現了,師傅當下收回了書卷。而後我淋著雨跪了三天三夜,師傅拗不過我的性子,才將上冊劍譜給了我。」

夜景闌抿唇不語,雙眸凌厲地看去:「輕狂劍你練到第幾重了?」再問。

「是我太自信了,以為能瞞住別人的。」她背著光,容貌有些模糊。紅唇淺淺地揚著,卻讓人讀不出她笑顏下的思緒。

長臂一緊,夜景闌忿忿地將她按在懷裡:「我不是別人。」

「嗯,不是別人。」她伸手環上他的窄腰,緩緩道,「我的記性雖夠不上過目不忘,卻也是極好。當初看到劍譜時,最先引起我興趣的是下冊。」說到這,她頓覺身上的力道加重,這個男人釋放著怒氣,似要將她嵌入身體。她嘴角雖抽,卻不改笑意,「師傅只給了我上冊,就是怕我練了邪門的內功,卻不知那下冊我早就爛熟於心。輕狂劍第七重是手刃,我十四歲那年就學會了。」

她頭頂上的氣息稍稍加重,全不似以往的平靜。

「出谷后,見過我手刃的人都已經進了地府,也因此師兄師姐都沒察覺。」月光下,她的笑有些慘淡,「半年前我精進到第八重身刃,以身為刃、穿身而過,正因為用了這招才中了日堯門的十九娘藏在體內的毒。」

「現在呢。」夜景闌的聲音偏緊,暗自壓抑著不知名的情緒。

「廷杖后我在家修養了半月,因禍得福地修到了第九重心刃。」她柳眉遽攢,「痛,修遠你勒得我好痛。」

「不及我的萬分之一。」夜景闌的嗓音有些啞,他掛松雙臂,雙眸帶痛地垂視,「剛才你使的就是第九重?」

「是……」她嚅嚅應著,「還未功成。」

功成后呢?他不想問,更不敢問,只能柔化了語調:「不要練了。」

月下眉梢微顫,未答。

「有我。」他款款低語。

「修遠。」冰涼的十指撫上了他的俊顏,她眼中閃動著似水月光,「心病是你無法代勞的。」她經珠不動地瞧著他,「如果你廢我武功,我會怨你、怨你一輩子。」

夜景闌目光沉沉似有不甘,半晌終是放下了立於她身後的右掌。

梅林里拂動著時濃時淡的霧靄,朦朧了杏黃的月光。遠處傳來賀春的晚鐘,杳杳蒼蒼,漸逐風響。

凝望了許久,夜景闌輕柔地攬住了佳人,俯身在她的耳畔低語:「卿卿,我從不信鬼神,今天卻要許個願。」

懷中的嬌軀一滯。

「如果你執意修鍊此功。」偏冷的唇線隱約勾起,春潭似的眸子盪著、漾著,他按住奮力掙扎的佳人,聲音清晰而微冷,「就請神佛將我的性命一同折去吧。」

「不要!」她驚叫一聲,發狠將他推開,「收回,趁賀春未止快點收回。」

晚禱的鐘聲還在林間回蕩,他白衫翩飛,月光下衣袂染著微黃的冷色,襯托出他清冷如仙的氣質。他俊眸澄瑩如水,唇畔噙著淺淺的笑,鮮活了無垢雅緻的容顏。

最後一聲鐘響如原野的炊煙,裊裊消散,直入雲霄。

她眸中沁滿了水月,容光似漸漸消融的雪。一顆心百轉千回,酸痛的情思沿著凋零的梅瓣迴旋,直到行至一片斷萼上,戛然而止。她怔怔向前,每走一步眼中的水月便蓄滿一分。看著漸近的佳人,夜景闌臉上的笑容逐漸漾深,他張開雙臂。

兩人的寬袍交疊,她眼中的水月終於滿溢。

「你太狠了……」月下呢喃。

夜景闌半垂眼眸,眸中春意無限。

「你太狠了。」月下狠狠地攥緊他的衣袍,將臉上的水跡印在他的胸前。

他低低沉沉地笑開,如細雨落上蓮葉。

「你笑什麼。」月下輕哼一聲。

夜景闌輕吻著她的雲鬢:「你在乎我逾於性命,我當然喜不自禁。」

秀顏彷彿被炙燒了一般,浮著醉人的酡紅,愛逾性命的究竟是誰啊。

他目含春水地凝望懷中:「如此,我就放心了。」

月下不解地抬眸。

「三日前,青王派去西南的官吏死於流寇之手,錢侗請求再派使者入慶州,兩日後青王應會收到他的書信。」夜景闌從袖帶里取出一枚美玉,親手掛在她的腰間,「慶州的雲浪紙齋是我眠州的產業,那裡的管事認得這塊玉。」

指尖輕撫著膩潤的玉面,月下的眸中氤氳著靄靄霧氣:「你既告訴我這些,就該知道我的選擇。」她顫顫輕瞟。

夜景闌偏冷的輪廓在月光下稍顯陰柔,染著溫溫的暖意:「我明白。」

「你太狡猾了。」她咬唇低喃,聽上去好似嬌音。

這男人許了那樣一個毒願,並在得知她的心意后才將實情相告。這分明是在以性命相要,篤定她捨不得早死。

心湖蕩漾,愛戀之情在胸口發熱,她臻首略偏,柔順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欠你的好像越來越多了。」

「就用你的今後來還吧。」淺笑流溢。

月色闌珊處,他和她,走入美麗的花箋,雋永的心意在微黃的紙上悱惻纏綿……

……

順流而下,是一葉小巧蓬船,一棹碧濤搖曳著河上的蓮燈。

「到岸了。」船夫定著長篙,輕觸著石階上的水草。

梨花白共著秀雅銀紫,一雙剪影自蚱蜢舟里走出。

待上了岸,一色火紅自暗影中走出。月下忽地定住,柳色袍邊微微蕩漾。

「卿卿,上元夜過的可好?」凌翼然凝著冷笑,狠厲地瞟向她身側的夜景闌。

三人三影毫不相讓地站定,形成了一個難解的圈,既進不得,又退不得。

半晌燈市裡人潮向著一處涌去,其間夾雜著興奮的低叫。

「快去看!快去看!琵琶橋下一個女子被賊人侮辱了,衣衫盡褪地倒在岸邊呢!」

「哎呀呀,聽說還是個美人!」

「嘖,人死事小,失節是大啊,她可怎麼活啊!」

凌翼然迷離的桃花目斜眼一挑,帶著似有似無的笑:「定侯武功超絕,耳力自是不凡的。」他暗示著,琵琶橋下的幾人偷聽,夜景闌應該知曉。

是又如何?干他何事?夜景闌眈了凌翼然一眼,面色依舊冷清。

「哼。」凌翼然輕斥一聲,上前一步打破了三人之間的平衡,他從懷中取出那個凰歌花面,遞到月下的手中,「不管你許了什麼願,該是你的就是你的,想躲都躲不掉。」

凌翼然看著眼前恍然若失的美人,笑得狂狷。

疾風吹起了他們的衣袍,對比鮮明的紅白纏繞著銀紫淺綠,難捨、難分、難解、難離。

哎,她許的願啊,終究成虛。

風塵遂起兮,清鳴乃揚。

鳳飛九天兮,四海求凰。

多年後與誰對飲,上元佳節那醉人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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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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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青空萬仞 第33章 上元如畫 入畫雲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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