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機遇
葉瑞年在運輸公司上班,每次跑完長途之後,能在家休息幾天。但是這次他回來的第二天就開車出去了,葉慧都沒來得及問他去了哪裡,不過她料想她爸應該不是跑長途,不然不會不打招呼就走了。
傍晚,葉瑞年回來了,他拉了滿滿一車煤球回來,一到家,就叫著左鄰右舍趕緊來卸煤,還讓葉慧姐弟也來搬煤球。葉慧覺得奇怪,她家的煤球還能燒上兩三個月,怎麼這就買煤了:「爸,咱家又買煤啊?」
「嗯,咱家也順便買了一點,主要是給街坊鄰居們買的。」葉瑞年說著將臉轉向劉賢英,「賢英,你家的煤放在哪兒?一千個夠不夠用?」
劉賢英臉色發紅,小聲地說:「不要那麼多,我沒那麼多錢。」一個煤球需要一角錢,一千個煤球就需要一百元,這對於她來說是一筆巨款。
葉瑞年說:「沒關係,你什麼時候有錢了再給我都行。買得多便宜,才九分錢一個。剛好大家都要買,我就做主給你多帶了點,反正能放,這個煤廠的煤好燒,黃土摻得少。」
劉賢英迅速在心裡盤算了一下,一千個就能便宜十塊錢,果然能省不少:「那我先給你四十,餘下的等我有錢了再還你。」
葉瑞年笑了:「行,先搬煤吧。」
葉慧看著父親,心想他不會是聽說劉阿姨要做生意需要大量用煤才去拉的吧,說是幫鄰居們買煤,其實主要是為了幫劉賢英買煤。不過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自由,父母年紀大了,也需要一個知冷知熱的伴。
鄰居們買到了便宜的煤都很高興,大家抓緊時間將煤球搬完了,一個個都弄得烏漆嘛黑、筋疲力盡的。
葉慧趕緊洗了手和臉做晚飯,葉瑞年將劉賢英的煤球搬好后,帶著雙胞胎一起用水管沖洗車子,雖然是公家的車,他還是很愛惜的。正忙著,葉瑞年的徒弟肖英雄過來了,他左手提著一瓶高粱酒,右手提著一包鹵豬頭肉,見師傅洗車,趕緊來幫忙一起洗。葉慧對肖英雄沒什麼好印象,因為後來葉允文那群狐朋狗友里就有他,吃喝嫖賭毒樣樣都沾,不過現在他顯然還沒有墮落,也犯不著給他臉子看。
師徒合力,很快就洗好了車,葉慧也做好了飯,葉瑞年叫雙胞胎將桌子搬到屋外,在人行道上吃飯,劉賢英為了答謝葉瑞年,炸了一碗花生米送來給他們下酒,葉瑞年邀她一起吃飯被拒絕了。
肖英雄給師傅倒酒,說:「師傅,我是來跟你辭行的。」
葉瑞年端起酒正要喝,聽見這句話,不由得愣住了,然後將酒杯放在桌子上,瞪著他:「你到底還是把工作給辭了?」
肖英雄也不閃躲,說:「我和堂哥打算合夥買輛手扶拖拉機,給工地拉貨,聽說一天能賺一百多。我在運輸公司一個月跑到頭,也就賺個二三十塊錢,以後老婆都娶不起。師傅你是正式工,工齡這麼長,但是一年有幾個月能拿到一百塊錢?真是白瞎了你這身本事,你出來單幹,絕對不用半年就能掙個萬元戶。」他不是正式職工,家裡托關係給他塞到運輸公司來學開車,跟著老司機跑車,一個月只能拿點微薄的工資。
葉瑞年斜睨著徒弟:「你說得輕鬆,當撿錢呢,還萬元戶呢!你總不能一直都掙這個工資吧。」
「那可不好說,現在要進運輸公司有多難師傅你也知道,我都熬了三年了,上頭還不給我轉正,說是沒指標,方主任的侄子比我晚來一年,他開車技術沒我好吧,但是人家已經轉正了。我還是死了這條心,自己幹個體戶得了。大把的票子我為什麼不要啊?」肖英雄氣呼呼地喝了一口酒。
葉瑞年說:「就算你買了車,你以為天天都有貨拉呀?再說你去哪兒給人拉貨啊?」
肖英雄說:「到處去找啊,熟人介紹,去工地跑,不可能攬不到活。就算一個月拉十天,那也足夠了,反正比給公司跑車強,再說現在就缺車,不可能找不到事做。咱們給公司跑車,一趟下來掙多少?但是分到我們頭上有多少?我打算過幾年再換一輛東風貨車,拉一天貨至少賺三四百。師傅,現在機遇這麼好,會開車的人就這麼幾個,這是明擺著撿錢啊,只看你敢不敢撿了。」
葉慧聽得咋舌,原來現在私家車居然這麼賺錢,一輛拖拉機一天能掙一百多!她記得肖英雄曾經很有錢,在最貴的人民路上有好幾家鋪面,房子也有好幾套,雖然後來被他敗得七零八落,但賺過大錢確實不假,看樣子財富就是開車積累下來的。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啊,父親的是從部隊里學來的開車技術,技術特別過硬的老司機,之前從沒出過安全事故,如果自己出來單幹,絕對能賺大錢。葉慧扭頭看著父親:「爸,你要不也出來自己幹得了。」
葉瑞年瞪了葉慧一眼:「你女孩子家懂什麼呀?英雄他跟我一樣嗎?他是臨時工,我是正式工,我就沒聽說過誰丟了工作去幹個體戶的,我可丟不起那個人!」
葉慧覺得父親有這種思想並不奇怪,他們那個年代過來的人,都以吃公家糧為榮,斷沒有主動丟掉鐵飯碗去捧泥飯碗的。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個鐵飯碗根本就捧不了多久,再過幾年,大家就都要失業了。
葉慧小聲嘀咕:「現在都改革開放了,小平同志也說了『不管白貓還是黑貓,捉到老鼠的就是好貓』,只要是憑真本事賺錢,我覺得沒什麼丟人的。」
「我看你讀書是給讀傻了,滿嘴胡說八道。」葉瑞年不客氣地訓斥了女兒一頓。
葉慧趕緊不說了,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父親的觀點也不可能一天能改變。
葉瑞年有些鬱悶地喝了一口酒,突然問肖英雄:「你什麼時候走?」
肖英雄說:「下次出車我就不跟你了。」
葉瑞年看著肖英雄:「那過兩天去廣州你也不去了?」
肖英雄點了點頭:「嗯。你可能另外要找人了。」
「這我臨時去哪裡找人啊?」葉瑞年情緒有些煩躁,每輛車配備的人員都是固定的,要是臨時調動,整個車隊的安排就都要動了,別說他不喜歡,那些管事的人也肯定老大不高興,麻煩不說,司機也不樂意,誰也不願意連軸轉,畢竟補貼也就那麼點。
第二天,葉瑞年就去了單位,一聽那邊果然還沒安排下助手,雖然想學車的人特別多,但是運輸公司又豈是那麼好進的?這就是體制內的特色。
葉瑞年滿腹牢騷地回來了,聽主任那意思,說他是個老司機,經驗豐富,廣州也不是第一次跑,獨自一人應該也沒問題的。葉瑞年很憤怒,一個人跑長途有多危險只有跑過的人才知道,路上犯困了沒人說話,很有可能打瞌睡開到溝里去了,現在社會治安亂的很,車子在路上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沒人輪流看守,很有可能會被偷油賊偷油,要是荒郊野嶺被偷光了油,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一個不慎,就一去不復返了。
葉慧聽著父親的嘆氣聲:「爸,沒有找到跟車的人嗎?」
葉瑞年搖頭:「沒有。單位的意思是讓我一個人去,我一個人怎麼去?英雄這小子也是的,起碼等跑完廣州這趟才走吧,真是沒得良心,翅膀硬了。」
葉慧卻知道,肖英雄如果不走,跑完這趟廣州也許還會有別的城市,反正就是沒完沒了,要走就果斷一些,挺好的。她突然說:「爸,要不我陪你去吧。」
「你別胡鬧,你一個女孩子跑什麼車?」葉瑞年想也不想就否認了。
葉慧說:「我已經放假了,現在也沒什麼事。我陪你去廣州,路上可以提醒一下你,晚上幫你守一下車。」
「不要胡說八道,我去睡覺。」葉瑞年氣呼呼地去睡覺了。
葉慧看著父親的背影,不由得嘆了口氣。
中午的時候,允文和允武回來了,他們偷偷地摟著一個傢伙朝樓上跑,被廚房裡做飯的葉慧看見了:「站住,拿著什麼?」
允文和允武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只是將懷裡的東西摟得更緊了,葉慧眼尖,看見那是一台錄音機,葉慧頓時嚴肅起來:「哪來的?」這年頭錄音機可不便宜,可是家裡的貴重物件,這兩小子不會是偷的吧。
允文朝父親房裡看了一眼,不敢大聲說話,壓低了聲音說:「我跟同學借的。」
「別胡說,誰肯借這個給你?不要胡鬧,趕緊給我還回去,別讓人家家長找上門來。」這念頭錄音機貴重著呢,哪個家長要是知道自己孩子將東西借了出去,肯定是要生氣的。
允武縮著脖子,小聲地說:「姐,我們這是花錢跟我同學租的,可以在我家放兩天。」
葉慧一聽,愣了一下,第一反應是他們那個同學太有經濟頭腦了,小小年紀就會掙錢了:「花了多少錢?」
允文說:「一角三分錢。錄音機一角錢,磁帶三分錢。」
葉慧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這小子還真會賺,租金可不便宜啊:「給我看看,都是什麼磁帶。」這年頭流行什麼歌來著。
允文「咔」一聲按開了錄音機,拿出了一盒有點髒的磁帶給她,應該是反覆聽了很多遍的了。葉慧看了一下,是一本流行音樂合輯,裡面有費翔的《溜溜的他》、羅大佑的《光陰的故事》《戀曲1980》、鄧麗君的《我只在乎你》、蔡琴的《你的眼神》等,都是很經典的港台流行歌曲。葉慧將磁帶還給他們:「聽完了早點還給人家。」
允文允武猛點頭,趕緊往樓上跑,聽歌去了,葉慧在樓下沒聽見歌聲,估摸著他們沒敢放大聲,在自娛自樂呢。
葉慧叫他們吃飯的時候,兩人都沒有立即下來,葉慧給父親盛好飯,看見他們還沒下來,以為他們聽歌聽不見自己的叫聲,便說:「我去叫他們吃飯。」
葉瑞年不高興地說:「吃個飯都請不下來,餓死算了!」
葉慧沒理會父親,上樓去了,結果樓上沒有一點音樂,允文和允武兩個人頭碰頭湊在一堆幹什麼,葉慧問:「幹嘛呢,吃飯了。」
兩人如同受了驚嚇似的扭過頭來,葉慧看見他們滿頭大汗,允武眼淚盈眶,可憐兮兮地叫了一聲:「姐——磁帶壞了。」
「啊?我看看。」葉慧趕緊走過去,拿起那盤已經絞成一團的磁帶,說,「怎麼絞成這樣了?」
允武擦了一把淚水:「二哥把它給扯斷了。」
允文懊惱地說:「它絞住了了,我怎麼知道稍微用力就會扯斷?」
葉慧說:「好了,不要鬧了。回頭我幫你修一下,看能不能修好,趕緊去吃飯上學吧。」
允武有些不放心地說:「姐,如果修不好,是不是就要給人家賠新的?一盒新磁帶要兩塊錢。」
「實在修不好,就去買新的賠給人家吧。」葉慧說。
「我不賠,這東西本來就是舊的,我們為什麼要賠新的。」允文不同意。
葉慧嚴肅地看著允文:「話是這麼說的嗎?弄壞東西就要賠,這是最基本的道理,你從別人那裡借來的時候是好的,到你手裡才壞,你怎麼能不賠?」
允文還嘴硬:「可是它本來就不是好的了,我一遍都沒聽完,它就壞了,憑什麼就讓我賠新的,我也太虧了吧。」
「虧你也要賠,這是你自己惹出來的事,你難道不想承擔責任嗎?你如果聽我的,直接把東西還回去,那就跟你無關了。」葉慧耐著性子跟他講道理,要是從前,她絕對懶得跟他廢話,直接給他一個爆栗子吃,「好了,不要鬧了,趕緊下樓去吃飯,一會兒上學要遲到了。」
允文走了兩步又轉過身說:「姐,這事你千萬不要告訴爸爸啊,他會打死我的。」
「知道了,不會的。買磁帶的從你們的零花錢里扣。」葉慧說。以前父親教育允文和允武的方式是很暴力的,做錯事了就要打,還趕出門去不讓進家門,不許吃飯,他們每次挨了打就往外跑,在外頭就結識了不少狐朋狗友,沾染上了各種壞習氣,初中沒畢業就輟學混社會去了。
下來吃飯的時候小哥倆又少不了挨父親一頓罵。吃了飯,允文和允武上學去了,葉慧幫忙整理了一下磁帶,發現有一段被暴力拉得都變了形,直接斷了,這年頭又沒有透明膠,看樣子是修不好了。葉慧打算去買本新的賠給人家,雖然不便宜,但是做錯了事就得承擔責任,允文允武必須要學會這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