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第 136 章
走金十三的路子?金十三是京畿巡捕房統領,管的是京城街面上治安。要走金十三路子,這是甚麼事兒?
八福晉掩唇玩笑道:「莫非是那兩個也挑了昨個兒去打架?」隨即見到八爺神色的她笑不出來了,「果真說中了?」
「原本與這兩個並無關礙,他們是聽揆敘的話出去打聽消息,結果出門就撞上馬承恩公府的人急匆匆往忠勇公府趕。你知道安昭和元普這兩個的性情,自幼喪父喪母,養在揆敘與耿氏膝下,因此自幼怯弱。被追打后也未反抗,直接回府。奈何嘴上乾淨,逃竄就罷了,還要扭頭罵幾句,惹火了承恩公府的人,一直追到納喇府里去了,不知為何,竟誤傷靈貴妃的生母。金十三沒辦法,只好按律將人都抓到巡捕房關著。」
聽八爺將事情說了一遍,八福晉頗覺好笑。
「馬承恩公府,是瑪爾屯家罷?」
八福晉心道,眼下都說漢話,這些人嫌滿名不好稱呼,就都弄個漢姓,承恩公府好幾個,就是甚麼佟公府,馬公府的。
「真是有意思,以前的包衣,也能追著正經的宗親血脈跑了,都讓關到牢里,貴妃還要擔心兄弟的性命。」八福晉說著彎唇譏諷的笑,「安國夫人真是好大的威勢!」
因早前的過節,八福晉雖然重出江湖能夠入宮,可好幾回碰上瑪爾屯氏入宮的馬車都得避讓,按理她是郡王福晉,自然比一個國夫人身份更高,可誰讓今時不同往日呢。但哪怕是小心翼翼避著瑪爾屯氏,八福晉從心裡來說,沒有一日就是甘心的。別說瑪爾屯氏,就是入宮去給納喇絳雪請安,八福晉都不舒服。一個漢人姨娘生的庶女罷了。但八福晉很清醒,她知道瑪爾屯氏這頭是無法緩解的死仇,而納喇絳雪卻是蘇景給他們安排的可以討好的靠山。
夫妻多年,八爺自然清楚八福晉從骨子裡滲出來的桀驁,房中無人,他知道八福晉明白輕重,就點頭道:「安國夫人喪子,難免情志大變,就是阿克敦,也未必穩得住。我讓人打聽了,安昭他們罵的那幾句話也有些不妥當的地方,否則瑪爾屯家的人不至於追著到了府裡面。」
八福晉登時會意,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這兩個蠢貨!罵個死人做甚麼。」
死者為大,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就算雅爾甘平日在京里如何荒唐,人一死了,你再說他的壞話,出了甚麼事兒,人人都會說你活該。更別說死了孩子的爹娘,正在當口上,怕是真要想法子弄死對方才成。
「就是嘴賤。」八福晉和耿氏交好,安昭與元普又是被耿氏養大的,八福晉自然很熟悉這兩個的性情,道:「真讓他們做甚麼,卻怕了。」
「先想法子看住人罷。」八爺擺擺手,道:「雅爾甘能在巡捕房的牢里死了,安昭與元普自然也可以。」
八福晉蹙眉想了想,道:「這事兒,光是咱們不成。我那八表弟喇布還叫關在巡捕房呢,我去一趟安郡王府。」她說著笑了笑,「往日總是入宮磕頭請安,卻連禮都難得送出去,這一回,想是沒法子,倒也好,不管從哪看,幫了這一出,咱們府里就算是徹底安穩了。」
萬歲為靈貴妃著想,靈貴妃卻還左思右想的,生怕與這頭走的近,就徹底惱了安國夫人。她原本還憂慮呢,這下可好了!
八爺也是這個意思。他既然重新入朝,皇位自然不敢想,可也不願意到頭來又灰溜溜的滾回去。忠勇公府那頭的恩怨無論如何化解不了,既然萬歲肯為了他的才幹摒棄私怨,為了靈貴妃手下留情,那麼他就得想法子把王府延續下去,為兒女著想。
至於安國夫人……
夫妻兩人對視一眼,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坐在皇位上的人,為江山社稷,連爹娘兄弟妻兒都可拋棄,姨父姨母又算甚麼呢?或許一日不行,兩日不行,可若忠勇公府失智之下,屢屢犯錯,情分,終歸是會耗光的。
八福晉更衣過後,就直奔安郡王府。
安郡王府里,垂垂老矣的老太福晉額頭上包著一塊帕子,正在拍著床板大哭。
華圯整張臉都快擠成一條線,聽著自己的祖母一會兒哭一聲自己死去的親爹,一會兒又罵一句自己不孝,不顧兄弟情分,真是恨不能拿根繩子上吊去。
他掏了掏被震的嗡嗡作響的耳朵,苦著臉上前道:「瑪嬤,不是孫兒不救八弟,實在是……」
「你就是不肯,是不是你額娘發話不讓你救的,佟佳氏呢,她在哪兒,趕緊讓她來見我!」老太福晉指著華圯的鼻子破口大罵。
華圯真是有些不耐煩了,沒好氣道:「額娘去了佟公府,大舅受了重傷,還不知能不能活下來呢。」
老太福晉一噎,這才想起來自己的兒媳佟佳氏是佟國綱的女兒,跟鄂倫岱是嫡親兄妹。
不過一想到鄂倫岱,老太福晉也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那大舅舅,吃飽了撐的,跑去跟雅爾甘一起喝甚麼酒?」
華圯心道,我也想知道啊。老子在這邊照聖意拼死拼活籠絡人脈,和八爺站到一塊兒,等於立到忠勇公府的對面去了。結果佟國維那一支還沒拆台呢,親舅舅倒是蹦躂著跟外戚裡頭的第一紈絝一起吃喝嫖賭去了。
「我不管!」老太福晉一捶床板,咆哮道:「你要是不把你八弟救出來,我就弔死在屋檐上。我就不信了,不就是死了一個雅爾甘,無爵無官的,難道還要把正經的宗室血脈逼死來賠罪不成?」
這話,顯然就有些質疑聖意了。
華圯大駭,耐心徹底失去的他陰沉著臉道:「瑪嬤,您慎言!」
老太福晉失言理虧,聲音小了許多,「行了行了,我就隨口說說。」
您隨口說的話,可是能要人命的!
華圯還要敲打幾句,外頭下人來稟報廉郡王妃來了。
華圯一愣,有些不明白。他可不認為八福晉這個表姐是沖著喇布這個庶出的弟弟來的。不過他目光一轉,看見老太福晉,想到老太福晉不待見八福晉,也不想這時候再生事兒,便撿了個要給喇布想法子的由頭出來。
等見過八福晉,又聽八福晉道明來意,華圯就恍然大悟,「是靈貴妃送了消息?」
八福晉掩唇而笑,「可不是。」
華圯能看出八福晉那點得意之色,沒說甚麼,只是憂慮道:「金十三把雅爾甘看死在牢里,怕是這會兒急著脫罪。他本是完顏一族的人,祖上那一支分出來的走,不過這兩年和佛爾袞他們走的頗近。他老子一大把年紀還厚著臉皮過繼到佛爾袞叔父的名下,他因此與的龔額成了堂兄弟。巡捕房統領這個差事能落到他頭上,說不定忠勇公府使了多大的力氣。」
聽到龔額二字,八福晉腦海里瞬間就浮現起一個永遠也忘不了的名字——格佛赫。
她一輩子殺的人不少,卻是頭一回活生生把一個孕婦給杖斃了。她到現在都不後悔殺了格佛赫,儘管那不是她的本心,更結下了強敵大仇。可誰讓格佛赫不過一個包衣奴才,竟敢跟她這個皇子福晉較勁兒呢?但現在想想,若當時她知道格佛赫會一屍兩命,她真不會下那麼重的手。她這輩子都沒有自己的孩子,不願意造這樣的孽,怕下輩子也在這上頭得了報應。
只是眼下想這些,還有甚麼用?
八福晉壓下心底那點悵然,「龔額的繼室,是葉赫伊爾根覺羅氏罷,倒與那位恂貝勒是一個祖宗。」
恂貝勒?過去那位十四爺。
華圯眼前一亮,看著八福晉的目光也鄭重起來,「你是說……」
八福晉笑的有些嘲諷,「沒了恂貝勒,貝勒福晉總是在的。咱們這位萬歲,可是念舊重情的人。」
的確如此,要說聖祖是仁,世宗是狠,那麼當今處置朝政時似父,待周遭的人卻是真正的重情,這還和聖祖看重名聲的仁不一樣。
八福晉就在這時候又道,「說句不怕犯忌諱的話,咱們爺常在我面前說,當今,是有大氣魄大胸懷之人。」
連他們爺都敢用,連多爾濟都放出來領兵,理親王的幾個兒子甚至弘皙都在一步步安排差事。這樣的皇帝,要說不重情,那真是昧著良心說話了。
華圯被八福晉一語驚醒夢中人,挫折下巴道:「成,那就再想法使使勁兒。」
要是成了,能把恂貝勒府從泥潭拉出來,自然又多了一支助力。恂貝勒當年可是頗受寵愛的小兒子,妻妾背後的娘家都是實力不弱的滿洲大姓。再有,即便前面的謀划都不成,就是能挑動一下佛爾袞跟阿克敦的關係,那也值了。這兩親家,這幾年可是本就比著想往上爭軍權。
這頭定計,八福晉又道:「說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鄂倫岱是被誰傷的,還有琳布,又是怎麼回事兒?」
華圯提起這個也是困惑,「只知道雅爾甘和我那大舅一起帶著人先動了手。男人打起來,心裡未必有數。」
那種混亂的時候,誰傷了誰,真是很難分辨清楚,未必就一定是對方的人,說不定是自己人呢。
八福晉沉吟一番,道:「既然如此,那就趁著這會兒還沒弄明白,我再去幾家王府,喇布,還是宗室。琳布也是固倫公主與蒙古親王之子,都是自家人。」
最後自家人三個字,八福晉話音繞了好大一個圈,華圯也就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
於是一日的時間,華圯出門找了葉赫伊爾根覺羅一族和完顏一族,又跑去探望鄂倫岱,找著那裡的舜安顏跟岳興阿說了半日的話。八福晉則是跑了康親王府又跑去納喇家,接著又去其餘幾家鐵帽子王府。
等到天黑的時候,在宮裡的蘇景就收到消息。不過既然他默認納喇絳雪送消息出宮,就是不願為難安昭和元普,因此令石福不用去管。
「天碧樓那兒,審問的如何?」現在蘇景最想知道的,是雅爾甘是死於誰之手,琳布被誰捅穿了肚子,鄂倫岱又是被誰砸的人事不省?
石福訕訕道:「奴才親自審問了好幾遍,天碧樓的掌柜和堂倌都道當時四人分別帶了十來個護衛,還有好些跟在後頭混吃混喝的幫閑,鬧起來的時候,又有其餘客人攙和進去,實在分不清。」
「再亂,總會有看見的。」蘇景靠在椅背上,語氣清冷道:「天碧樓佔地並不寬廣,他們近百人在樓上雅座的外走道里動手,必然人群擁擠。他們四個又不是尋常人,十來個護衛里,總有一二個是貼身的心腹,這些人定會跟著他們的腳步走。朕不信就沒有一個看見的。」他看向石福,淡淡道:「再審。」
這簡單二字聽的石福心悸不已,他趕緊道:「奴才明白了。」
「萬歲。」梁九功彎腰進來,附耳小聲道:「色勒莫大人有急事求見。」
蘇景直覺肯定又是出了事,饒是他再萬事不瑩於懷,這會兒也有些燥意蒸騰了,「讓他進來。」
色勒莫進來先看了看,發現只有石福和梁九功,就道:「萬歲,奴才手下回報,有人收買巡捕房做膳食的老菜頭,要在安昭與元普的飯菜里下毒。」
蘇景瞳孔微縮,放在桌上的手攥緊又鬆開,面無表情道:「人呢?」
色勒莫低聲道:「奴才已經將人抓進情報部地底的大牢。」
「你可問過話了?」看色勒莫神色猶疑,蘇景喝了口茶,涼涼道:「說罷,反正朕這幾日也是一直在息怒。」
色勒莫咬牙道:「是,是安國夫人。」
聽到這答案,蘇景既沒有斥責色勒莫胡說八道,也沒有雷霆大怒,只是露出些許悵惘之色,「果然如此。」這點悵惘轉瞬即逝,他用一種篤定的語氣道:「可是安昭和元普兄弟兩辱罵過雅爾甘?」
「是。」色勒莫趕緊道:「奴才問過話,承恩公府的人被色和帶著追打安昭和元普二人前,都聽見安昭和元普騎在馬背上罵雅爾甘該死,道他說不定是欠了賭債被人渾水摸魚混亂殺死的,只是琳布等人背了黑鍋。」
平心而論,叫色勒莫說,這猜測,沒準還是真的呢。雅爾甘是出了名的愛賭,賭馬,賭篩子,賭花,賭蟋蟀,賭狗,甚至賭小妾,就沒有他不拿來賭的。偏偏他賭運又差,在外頭輸了不知道多少銀子。若人人都要跟雅爾甘討債,十個忠勇公府掏光老底都賠不起。只是奈何雅爾甘身份不同,背後開賭盤的人除非腰桿實在硬的很,多數都任由雅爾甘賴賬,但人家心裡頭肯定是恨著雅爾甘的。
所以要說誰瞅准機會想給雅爾甘給教訓,趁混亂把他從樓梯上推下來,那可能太大了。只不過或許推他的人也沒想到,雅爾甘湊巧撞到頭,就這麼一命嗚呼了。
當然,也有可能就是琳布、喇布、甚至鄂倫岱這三個動的手。
色勒莫能想到,蘇景自然也能想到。
只是雅爾甘無論該不該死,都已經死了,讓瑪爾屯家的人聽見,安昭和元普,自然就該打。
蘇景終於明白為何色和會帶人一路追著打到納喇家去,還把吳姨娘都給打傷了。他按了按眉心,道:「安國夫人是如何知道的?」
色勒莫道:「回萬歲,色和讓巡捕房關到牢里,還有兩個跟著色和出門的奴才跑回家,承恩公府那位章佳老夫人聽說兒子被關到牢房,就哭著去了忠勇公府。湊巧……」色勒莫乾笑道:「湊巧安國夫人正醒了過來,堅持要親自操持的雅爾甘的後事。」
所以一聽有人連自己死去兒子都要奚落,氣急攻心,就直接讓人去牢里下毒了。
或許,還有些其餘的原因。蘇景暗暗嘆氣,這事兒,是他有些思慮不周了,當初決意立納睦綽克為後,以便拉攏蒙古一心一意攻打策妄阿拉布坦,但又怕後宮生變,納喇絳雪有閃失,壞掉他在滿漢大計上的謀划,所以不得已將廉郡王放出來,維持後宮滿蒙漢勢力的平衡。他考慮了朝局,算計了利益得失,卻忘了考慮人心。
如今並蒂宮一系陰差陽錯之下與忠勇公府仇結的越來越深,怕是難以化解了。
「把那廚子處置了。」
蘇景並沒有其他交待,只是簡單一句話,但色勒莫立即明白,這就是要將此事消弭於無聲,保全瑪爾屯氏的意思。這原本也在他意料之中。
於是色勒莫出宮后,親自動手將老菜頭從情報部地底牢房裡提出來滅了口,把屍首毀去,然後令手下心腹將老菜頭家人尋個由頭髮配到廣西,這場毒殺事件便就此從未發生過一般。
誰知第三日上,蘇景才收到消息道琳布與鄂倫岱傷情穩定,很快就可以恢復神智,又來了一個壞事兒。
「萬歲,安國夫人這兩日接連安排了三波人動手,雖都讓攔了下來,但奴才只怕……」
蘇景負手立在養心殿外的台階之上,將他未盡之語說了出來,「你怕安昭和元普不死,安國夫人就決不罷休。」
不錯,色勒莫擔心的正是這個。眼看瑪爾屯氏已經癲狂,安排的人一次比一次懶得隱藏行跡,色勒莫都有些怕了。他是萬歲手下的一條瘋狗,只要萬歲有旨意,天下沒有他不敢咬不敢殺的人。也正是因此,他對瑪爾屯氏,實在顧忌重重。
蘇景手壓在欄杆上的白玉獅子頭頂,目光飛掠過這宏偉宮城,腦中浮現的卻是這宮城背後所代表的大國江山。他略帶一絲蕭瑟道:「擺駕,朕要親自去忠勇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