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五:梨花滿地不開門-7
夜風微醺。嫣然海棠,荼蘼如酲(chéng,酒醉)。
「……」夜甯頡腦袋一片空白。江壬瑕總是拿「喜歡」二字招惹他,因為說得太過輕巧,反而令人麻木。對於真正的「喜歡」,夜甯頡一直以來只在心中有個朦朧的意象。聽人親自在耳邊如此認真而小心翼翼地告白,卻是另一回事。
這個人還是與自己同父異母的皇兄,則更讓人措手不及。
真的措手不及么?似也不是。夜甯頡有過直覺,只是不想承認,更不願面對罷了。不想面對,不過是因為不那麼喜歡,卻又不捨得輕易放下。
「皇兄,你……」夜甯頡輕嘆一聲——自己依舊不想面對,「莫要說笑了。」
「我沒有說笑,」夜祺申立刻反駁,「甯頡,你感覺不到嗎?我對你的喜歡,不是兄弟間的感情。是……是……」是什麼,他又說不出了。
「皇兄,首先,我們都是男子。」夜甯頡聲音比夜色還要陰暗。他不久前才發現自己應該是喜歡男人的,可他終歸是不願讓人知道的。「其次,你我是兄弟。」而且是不同於他和阿熹那樣相濡以沫的兄弟。「最後,皇兄,我不像你待我那樣喜歡你。」
夜甯頡心想,自己對這皇兄,也算仁至義盡了。若是換了他人,必然要明裡暗地都損上一把,教他這輩子都不敢覬覦自己。
「都是男子又如何?親人兄弟又如何?」夜祺申緊張地扣住夜甯頡的雙手,十分用力卻不至於令他感到疼痛,「甯頡你除了甯熹,從不親近他人,我知道也理解的。你不用現在就喜歡我,只要給我一個機會就夠了,好嗎?」
「什麼機會?」
「我想對你好。」夜祺申道,「甯頡,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對你好。不要躲著我,不要不理我,不要拒絕我的關心,可以嗎?」
「皇兄,你說這話之前,我們不就是如此?」背後的人愈發難纏,夜甯頡覺得要透不過氣,「你我兄友弟恭,不好么?」
「不好!」夜祺申呼吸灼熱起來,「你我分別了近九年!這麼久過去,你我哪裡還是兄弟?就算是,這層親緣關係也可有可無,不是嗎?」他趁夜甯頡恍神,在他側頰親了上去。
夜甯頡一個激靈,即刻撇過頭避開夜祺申濕濡的,帶著水仙花香的唇;他雙手去掰夜祺申的手,用力要掙開他。夜祺申卻絲毫不像騎射場上那連弓都拉不滿的文氣書生;夜甯頡越是掙扎,兩人糾纏得卻越是緊密。
「為什麼我不可以?」夜祺申將夜甯頡的雙手連同身體一起箍在懷裡,「你與甯熹是親兄弟,你們……你們不僅同榻而眠,他還能,還能……」夜祺申似是難以啟齒,嘟囔了半天才道,「他都能親你,為什麼我不能?」
「因為他是阿熹。」夜甯頡聲音冰冷,「皇兄,放開我。你功夫不如我,我不想傷你。」
「我不放!甯頡,你動手也好,打死我也好。死在你手裡,我也值了!」
夜甯頡又靜了下來,幾分不忍,「皇兄別說傻話了。你是皇子,怎能如此作踐自己,隨便將死掛在嘴上?」
「我是真心的。換做別人,我也不願意。只因為是甯頡你,我才死都願意。我欠你一命,就當還你。可是我更想,更想用接下來的一生去還,去陪你。」懷裡的人溫順下來,夜祺申的聲音也跟著柔和起來。他又問道:「難道你喜歡甯熹?像我喜歡你這樣?」
「不是!」否認脫口而出——夜甯頡又怎麼會對自己嫡親的弟弟生了這樣齷齪不堪的,有違倫常的心思來?他幾分氣惱:「我與阿熹只是單純的兄弟……皇兄請不要胡言。」
「那兩日前,你還拉著他從騎射場一路跑到滄月亭,親密了半天……」夜祺申終於將令自己心碎的噩夢說了出來。
「皇兄你……看見了?」夜甯頡心頭一聲悶響,「所以皇兄將我和阿熹當作違倫之輩,現下又來要挾我么?」
「不是,不是,我怎麼會要挾你?甯頡,我說了,我只想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想像甯熹那樣與你有說不完的話,像他那樣抱你,親你。」夜祺申說著,又去親夜甯頡發燙的臉,「我還想,還想與你一同入眠,想抱著你醒來,想聽你喚我『哥哥』。我還想做你喜歡的人。甯頡,你相信我,我不會要挾你,更不會害你。」
「皇兄,先放開我吧。你這樣抱著我很難受。」夜甯頡道,「你答應過,我說什麼你都會聽的。」
夜祺申啞然,只得鬆開了手。夜甯頡慢條斯理地整理著幾分凌亂的衣衫,同樣沉默著。
「回去吧。」夜甯頡嗅著衣袖和掌心夜祺申的味道。他不再像幼時那般討厭夜祺申;可夜祺申終究,也不過是另一個人罷了。一個他離宮之後就不會再有瓜葛的人。
「甯頡,你就這樣狠心?」夜祺申杵在原地。冥暗夜色里,他花俏的綉袍與花海融為一體,像一支不甘凋零的水仙。
「皇兄,九年前一件不起眼的事,你何必耿耿於懷至今?」脫離夜祺申的桎梏,夜甯頡便又成了他遙不可及的一縷幽影。「你說的話,無非增加我的負擔。我對祺申皇兄你從沒有超越兄弟之情的感情。現在不會,以後更不會。皇兄一表人才,喜歡什麼樣的人不好?」
「甯頡,你是讓我不要喜歡你嗎?」
「皇兄能做到么?」夜甯頡的黑眸里,萬丈深淵。
「我……我做不到。」夜祺申眼角涌落晶瑩,划至他圓潤的臉頰。「甯頡,當年你不辭而別,你不知道我傷心了多久。這次你回來,我每次見你都擔心是最後一次。我什麼都可以不要,我什麼也都可以聽你的,唯獨讓我不要喜歡你這點,我做不到。」
「皇兄,你都要及冠了。」夜甯頡取出一塊絲帕為夜祺申拭去軟弱的淚水,無奈道,「怎麼還要為這點事落淚?你喜歡我也好,不喜歡也好,先不要哭了好么?」
夜祺申捏著夜甯頡的帕子,抽噎幾聲,將淚水生生吞下。「我不哭了。甯頡,你看,我什麼都聽你的。讓我,讓我喜歡你吧。我不會再對你動手動腳,不會逼你做不想做的事,我什麼都聽你的。只要讓我喜歡你,可以嗎?」
深受二皇子尊敬、四皇子喜愛,連莫中書那世故的少爺都極力想討好的大皇子,竟在夜甯頡這樣一個自私而軟弱的落跑皇子面前,放下了所有自尊。
說不動容,也是自欺欺人。
可要說心動,卻也不至於。
「皇兄你想什麼,喜歡什麼,都是你的自由;我不會幹預。」夜甯頡看著自己那被夜祺申當作救命稻草的帕子,明白是拿不回來了。「不過,阿熹不喜歡你靠近我,我也不願意見他不開心。皇兄,你明白么?」
「我,我……」夜祺申低語,「我不再碰你,不再纏著你就是。」
「多謝皇兄。」夜甯頡鬆了口氣。總算是解決了一樁麻煩。「那我們回去吧,莫少爺該在等我們了。」
「那,這帕子……」夜祺申緊緊捏著那塊以黑金絲線綉了「頡」字的雲絲方帕,乞求地望著夜甯頡。
「皇兄留著吧。」夜甯頡淺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