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被坑的里正
第二日清晨,打開門,外面果然白茫茫一片。
田二走出門,先轉頭看了看自家的屋頂,看到由於下的時間還不算長,雪並沒有積太多,放下心來。就回屋拿了蓑衣,披著,深一腳淺一腳的朝族學走去。
走到族學,看著緊閉的大門,田二走上前,砰砰的敲了兩下。
「誰啊?」
「先生,是我。」
「是田二小子啊,等一下,這就來。」
門嘎吱一聲被放開,裡面走出一個圓胖的老頭,而這老頭,就是族學的夫子,王老秀才。
「咦,田小子,你今兒怎麼來了,這還沒出正月,族學要出了正月才開課。」
田二笑著說:「先生,我知道,我不是來掃地的,這次我來,是有事請您幫忙。」
「找老夫,什麼事?」王夫子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打開門,說:「進來說吧!」
「多謝先生。」田二攏了攏蓑衣,跟著王夫子進去。
兩人進了屋,王夫子在主位坐下,對田二說:「坐吧。」
田二脫下蓑衣,放在一邊,坐到了王秀才的下首。
「你找老夫是為何事?」王夫子和田二天天見,也沒客套,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
「昨日送石料時正好經過城門口,上面貼了布告,說是二月舉行縣試。」
王夫子還以為田二是來特意告訴他的,撫著鬍子笑道:「你有心了,這事老夫已經知曉,昨兒貼布告時,縣署就派人特意來傳話了。」
田二點點頭,問道:「可是來特意提醒一二?」
「嗯,和往年一樣,特地強調關於親供、互結、具結的事,老生常談罷了。」王夫子隨口說道。
田二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先生,晚輩找您,就和此事有關。」
「這關你什麼事?」王夫子奇怪道。
田二看著王夫子,認真的說:「晚輩想要參加這次的縣試,所以想請您和族學中的五位學生做保。」
「什麼!」王夫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驚道:「你要考縣試?」
「是,晚輩想去試一試。」
「可是你不是失憶了嗎?你雖然還記得字,可你還記得原來學過什麼嗎?而且你又怎麼知道你原來學了多少。」王夫子問道。
田二聽了苦笑道:「先生說的是,晚輩確實記不得自己原來學了多少,甚至連曾經學過什麼都不清楚,不過晚輩在您這掃了三年的地,起碼清楚一點,您教的那些東西,晚輩肯定學過,而且學的還不錯。」
「我講的那些課,你都聽的懂?」王夫子立馬坐直問道。
「不單單聽的懂,而且晚輩覺得自己本來就會,甚至許多您沒講過的書,晚輩也看的懂。」田二實話實說。
「等等,」王夫子突然站起來,走到旁邊翻了翻,然後拿了一張卷子回來,直接遞給田二,說:「那邊有筆墨,你做做試試。」
田二知道王夫子這是要考他,接過卷子,就去旁邊做題。
半個時辰后
王夫子看著手中的卷子,不發一言,只是又去翻箱倒櫃拿出一張有些泛黃的卷子,遞給田二。
田二不解,不過還是接過卷子,去旁邊做了起來。
這張卷子倒是比之前那張難了許多,題量也大,不過他做的倒也不是很吃力,只是用的時間長了些,一個時辰后,田二把卷子還給了王夫子。
王夫子只掃了兩眼,手就抖了起來。
等仔細看完,王夫子抬起頭問道:「你怎麼突然想起要考縣試了?」
田二實話實說道:「夫子,晚輩的情況您是知道的,三年前雖然大難不死,卻傷了頭丟了記憶,本來晚輩是打算等著親人來尋的,畢竟哪怕是死,也總得親人來尋個遺骨吧,只是這三年過去,卻是一絲音信也無,而且當初的商隊,也再沒見過,晚輩覺得再等下只怕也沒什麼指望了,就打算自己去尋親,而您和里正曾說過,晚輩講的是金陵的官話,八成是金陵人士,所以晚輩就打算去京城看看,只是囊中羞澀,實在湊不齊盤纏,才突發奇想,打算來科舉上賭一把,不怕您見笑,晚輩雖然失憶,卻一直覺得自己學問還是蠻好的,哪怕中不了舉,可考個秀才還是沒問題的。而朝廷有規定,只要有功名,住驛站和進城門就不用交錢……」
王夫子聽了,眼皮跳了跳,心道:你這感覺還真准!
王夫子摸了摸鬍子,沉吟了片刻,然後說:「既然你學問不錯,那就去考考,這做保的事,老夫應下了。」
田二一聽,頓時大喜,忙起身行禮道:「多謝先生。」
「行了,快回去準備吧,等報名時,我讓人通知你。」
「是,那晚輩先回去了。」
等田二一走,王夫子就匆匆出門,朝里正家走去。
「咦,老二,這大雪天你怎麼跑過來了,快進來,成兒,你二叔來了,快給你二叔倒熱茶暖暖身子。」
王夫子顧不上客套,一把扯住里正,說:「大哥,跟我進屋,我有事問你。」
「怎麼了,二弟。」里正一頭霧水的看著自己的親弟弟。
「進裡屋說。」
兩人進了裡屋,王夫子往炕上一坐,就急急的問:「大哥,你給我說實話,田二當初怎麼來的?」
「田二?他怎麼了?」里正茫然的問道。
「你當初把他塞到族學時,說原來他是商隊的一個夥計?」王夫子看著自家大哥問道。
「對啊,他原本是商隊的一個夥計,後來遇到劫匪,重傷不治,人家商隊不好帶著屍體趕路,就來找我,問我能不能先讓人入土為安,等他們回去再找人來起靈遷墳,我就應下了,可誰知他後來居然活了,而商隊早就走遠了,他渾身是傷還失憶,我又不好把他攆出去,想著你那族學反正是公里的,因為有祭田,早晚還管飯,他雖然傷的嚴重,卻也沒缺胳膊少腿,掃個地擦個桌子還是行的,所以就把他送你那了。」里正說道。
「你確定他真是商隊的夥計?」王夫子問道。
「人家商隊的夥計說的,這還能有假,再說他那一手功夫,怎麼看也像是個押鏢的。」里正說道。
「那你當初見過他的身份文書?」王夫子盯著里正問道。
「這,不過是給個坑暫時埋一下,人都死了……」里正有些不自然的說。
王夫子一看,哪裡還不明白,他大哥八成是收了人家好處,不由嘆了一口氣,問道:「可問題是他現在是活的!」
「誰知道他當初會活過來,要是知道,我才不收呢,二弟你一直問他,難不成他身份不妥,是朝廷欽犯?」里正也意識到有些不對了,忙問道。
「是不是朝廷欽犯我不知道,不過,他很可能有功名在身。」
「什麼!」里正嘭的一下站起來。
王夫子看著失態的大哥,心裡不由又嘆了一口氣,當初他們家爹娘走的早,他大哥為了供他和三弟讀書,很是吃了苦頭,所以等他和三弟出人頭地后,對這個大哥,自然是百般照應,後來他三弟中了舉,在府學做教諭,他大哥也因此坐上了里正的位子,只是,他大哥終究能力有限,平時還不覺得,遇事卻是沒絲毫主意。
「這可怎麼辦,他要是有功名,那當初咱們不過官府私自埋人,可是犯法的。」里正在屋裡團團轉。
王夫子扶額,直接對外喊道:「成兒,在外邊嗎,你進來。」
王成掀帘子進來,還沒等他走到二叔王夫子身邊,他爹就一把抓住他,急道:「成兒,壞了,那田二你二叔說可能是個有功名的,當初爹一時鬼迷心竅收了錢,沒報官府差點把他埋了。」
王成愣了一下,隨即說道:「可是他現在不是活的好好的么?」
王成說完,又轉頭問王夫子:「二叔,田二可能有功名是怎麼回事?」
王夫子看著王成,眼中露出一絲欣慰,關鍵時刻果然還是他和三弟親自教導的大侄子頂事。
王夫子對旁邊他大哥說:「您還是上炕上老實坐著吧,我和大侄子說道說道。」
里正看到二弟和兒子的表情,頓時知道二弟剛才八成是故意嚇唬他,嫌棄他貪財誤事,心中微定,回炕上坐著去了。
王夫子把今天在族學的事原原本本給王成說了一遍,又從懷裡拿出兩份卷子,遞給王成。
「這第一份卷子原本是要給族學中考縣試那幫孩子準備的?」王成雖然沒中秀才,可也是過了縣試府試的,只是在院試上屢考不中,後來才不讀了。
「是啊,昨天接到縣署通知,我連夜押的題。」
王成點點頭,又拿起另一份卷子,一看,頓時頭大,說:「這是院試的考題?」
「兩年前的院試考題,府學照著原卷後來自己印的。」王夫子說道。
王成看了看,由衷的說:「確實比侄兒做的好,看來當初侄兒院試不中,還是學的不到家。」
王夫子搖搖頭,說:「你還沒仔細看,最後那部分策論,你認真看看他寫的內容,再順便數數他寫了多少字,你真覺得自己只是比他差點?」
王成開始還沒注意,聽到他二叔提醒,認真從頭看起,一直看到結尾,合上卷子,感嘆道:「侄兒剛才狂妄了,這策論,侄兒再練個幾年,只怕也做不出來。」
「別說你做不出來,你叔我也做不出來,你三叔來還差不多。」王夫子說道。
王成聽了,頓時一驚。
王夫子接著說:「科舉從開始的縣試、府試、院試到後來的鄉試、會試、殿試,一場難上一場,縣試、府試不過是考最基本的四書五經,可等院試,就加上了公文撰寫和策論,公文撰寫雖然繁瑣,可有明確的規定,又是官樣文章,反而好寫,可這策論,從破題到做出文章,卻是難死多少童生。」
王成深有體會,附和道:「是啊,那策論,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可這策論,卻是從院試到殿試必考的,並且越來越重要,越來越難。」王夫子說道:「所以科場上有一句話,叫一策定終身。越是策論好的,越容易出頭。」
王夫子敲了敲王成手中的卷子:「以這張卷子,他過院試應該是沒問題。而且前面的公文撰寫格式也都正確,用筆熟練,如果這樣的人還沒參加過科考,老夫我都不知道他的夫子,他的父母到底是怎麼想的。」
「所以他應該真的有功名,」王成皺了皺眉。
「除非他科考失利或者遇到什麼特殊情況沒能考,否則以他的能力,應該中個秀綽綽有餘,別忘了,他還失憶在這耽擱了三年,誰知道他沒失憶前是什麼水準。」
「可他為什麼會在商隊里?」王成皺了皺眉。
里正突然在一旁插嘴道:「會不會是家裡窮,秀才也有做賬房的啊,跟著行商也有可能。」
王夫子白了他哥一眼:「田二小子當初來的時候看起來才剛二十齣頭,正是科考最好的年紀,那些做賬房的秀才都是什麼年紀,他要真缺錢,開個私塾也比跟著商隊強。」
王成用手敲了敲卷子,說:「其實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當初商隊的人說謊,田二根本不是他們的人,可能只是他們無意救的,咱王家村正好在官道旁,又靠著城門口,如果當初他們救的時候就不知道身份,再眼看著活不成,到了城門口,為了進城,還真有可能把他丟下。」
「所以當初那人就是故意坑老子的。」里正憤憤的說。
王夫子和王成同時嘆氣:你要不貪那點錢,人家怎麼能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