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被人設計不如自我設計

一

坐上公共汽車，腦海里一路顛簸出歐陽老師的形象。

歐陽老師極具人格魅力，一年四季笑容常開。他的笑容非常深入人心，同學們都喜歡他。他是一個幽默大師，豪放不羈，知識淵博。經常對我們談笑人生。

歐陽老師很重視自己的儀錶。衣著筆挺，雪白的襯衫一塵不染。哪怕有一粒灰塵落在他的身上，他也用手指輕輕地彈掉。同學們傳說他有「潔癖」。反正他挺怪的。怪得可敬可愛。

記得那時他已快30歲，沒結婚。清秀的腦袋上懸挂著一個肥厚的紫外線嘴唇，嘴唇里又總是銜著一根煙。他是一個煙鬼，每天兩包。

他喜歡吸「雲煙」，於是我買了兩條紅塔山香煙。

我按照我的老回憶錄，尋到那幢灰色小二樓時，歐陽老師已不在這裡了，連小樓也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巍峨豪華的游泳館。

我有些茫然了。

又用了兩天的時間打聽，展轉多時，算是找到了已搬進新居的歐陽老師。

他現在住的地方是我市著名的「富公苑」商品樓。寬闊的綠地草坪，涼爽的人造噴泉，通幽的曲徑迴廊，豪華的大門裡進出著豪華的汽車。歐陽老師在幫別人創富時當然沒忘了自己。

我想起一句話：想發財就和已經發財的人靠攏。

在我擔心他是否忘記我時，他一眼認出了我，看見我帶來的兩條煙，謝絕著說，他戒煙了。

我表示不可理解，他笑著說：「過去只強調與天奮鬥、與地奮鬥、與人奮鬥其樂無窮，其實與自己奮鬥才是其樂無窮。現在我不但煙不抽了，酒也不喝了，專門和我的嗜好對著干。一個連自己都戰勝不了的人，還能戰勝別人嗎？」

歐陽老師已經發福了，兩支胳臂變胖了，說話卻和過去一樣，習慣揮來揮去，總能揮出很多耐人尋味的哲理。

記得有一次上課，從敞開的窗外傳來歌聲，「明天，明天，明天比蜜甜……」他嗤之以鼻地說：「靠口號和歌聲來支撐明天是荒謬的。生活中有歌，但生活不是歌。只唱得好聽沒用。經常說明天會更美好的人，都是今天最沒出息的人。萬里長征始於足下。一個人應該多想今天做些什麼，想一想十五分鐘之內做些什麼，這才是講究實際的人。」

他的話給我打下深深烙印。他是一個務實的人。令我敬佩。

此時課堂上傳來陣陣鼾聲。劉烈正趴在桌子上睡覺。上其他課他敢肆無忌憚擾亂課堂紀律，歐陽老師的課他只能放老實點，睡大覺。

「像這樣的同學他的明天能比蜜甜嗎？也許還不如今天。」歐陽老師走過去把劉烈叫醒：「我剛才講什麼了？」

劉烈迷迷糊糊地說：「你說今天……還是明天去去去釣魚？……」

「哈哈哈……」同學們鬨堂暴笑。

「你叫什麼名字？」

「劉烈……」

「再加一個『士』字，叫劉烈士，我一上課你就趴在桌子上犧牲了。」

一幕幕的中學時代在眼前閃回……

這次和歐陽老師見面雖然他對我親切和藹，但總感到從他身上往外冒著一縷居高臨下的功利氣息。使我們之間有種淡淡的疏離。

反正說不清怎麼回事，他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歐陽老師，你現在變化得可真大，能住進這富公苑真是不簡單呀！但不可改變的還是那聽你講課的中學時代，我特別留戀那段美好的時光。」

聰明絕頂的歐陽老師當然聽明我話中的味道，淺淺地一笑。

接下去，我們師生推心置腹地暢談起來。他還對我說現在他不太幸福，夫妻感情不睦。什麼原因他沒說，只說他們總是無休止的爭吵。

「唉，一個男人一生有兩次幸福，一是結婚的時刻，二是離婚的時刻；結婚的幸福我已經獲得了，離婚的幸福卻遙遙無期。我們的三年夫妻生活是一段非常辛酸的笑話……你現在還沒結婚，以後會明白的。現在不該對你說這些……」

正說著話，他妻子回來了。是一個外部形象相當姣好的女人。在我認識的中年女性中，還沒有幾個能超越她的標緻。只是她臉上掛著淡淡的陰翳。看見我，禮貌地向我點點頭，露出一個和氣的苦笑。

我對她的第一印象極佳。這是一個心慈面善的女人。

歐陽老師給我們簡單介紹后，我稱她賀老師。她重新給我倒了一杯茶，然後走到另一個房間去了。

我和歐陽老師談起我目前的狀況。

我已經辭職了，現在面臨擇職問題。確切地說是選擇什麼樣的職業能成為「有錢人」的問題。

「我想，如果只為填飽肚子隨意找一個『朝九晚五』的藍領也並非難事，但我是有遠大目標的人，找了幾個地方都不理想。都不像發大財的地方。我想成為一個有錢人。」

歐陽老師那深入人心的笑容又出現了：「動物為貪求就近的東西而痛苦，人卻為遠不可及的事物而悲哀呀！」

他接著講：

想成為億萬富翁的人遍地都是，有幾人實現了夢想？

另外什麼算有錢人呢？

有3萬算不算有錢人呢？這個數字曾經讓你心焦如焚、傷心欲絕。在當時你如果有了3萬元錢，你爸爸他也許就……

有人說3萬元不算有錢人。那30萬算不算呢？300萬呢？也不能算，還有千萬富翁、億萬富翁呢……

億萬富翁也不算有錢人。

有位軍火商，是個億萬富翁。由於在某戰爭中「經營」失算，全賠了。賠得精光，最後只剩下口袋裡的一萬元錢了。

只有一萬元錢的人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呢？他想死去。於是來到一個陌生的小鎮，坐在一個小酒館里，準備最後喝一瓶威士忌，然後結束生命。

他剛坐下，走過來一個滿臉喜悅的胖子，熱烈地擁抱他。他覺得很奇怪，在這個陌生的小鎮根本沒熟人，他也不認識這個人。

「您說得對，我們根本不認識。但我今天太高興了，我從來沒有過這麼多的錢，我現在已經是個大富翁了，我中彩了，中了一萬元錢，請您祝賀我吧！……」

同樣的人，同樣擁有一萬元錢：一個悲觀絕望要自殺，另一個卻興高采烈地享受著「大富翁」的快感。他倆誰算有錢人呢？

歐陽老師寓意頗深的鮮活故事，使錢的概念在我眼前發生了變化……我那一心想迅速成為富豪的夢想，是掉進水中的月亮，摸都摸不著。

歐陽老師接著說：

「現在的年輕人個個飛揚浮躁，好高騖遠；大事幹不成，小事不願干。只想享受，不肯吃苦。自以為了不起，結果一事無成。做事業首先要腳踏實地，先求生存后求發展。……滿腦子興高采烈地裝著快速致富的想法是荒謬可笑的。」

這是對我的狂熱一針見血。

不過我有我的人生觀：「歐陽老師，我和你的看法略有不同，我認為人活著不只是為了延續生命，重要的是活著的質量，不能忘記歡樂和笑聲。」

「市面上倡導的快樂人生，不過是一種美好的理論安慰。人活著首先就是為了延續生命。沒有生命的人還有歡樂和笑聲嗎？誰聽見過有兩個死人在太平房裡談笑風生？所以人活著必須先求生存。先改善生存條件是首要的。也許你面對死亡可以哈哈大笑，但面對貧窮必須愁眉不展。知道為窮而愁的人才懂得改變。我討厭整天用嘻哈哈來麻痹空虛無奈的現實。窮也罷，富也罷，拼吧！」

「窮也罷，富也罷，拼吧！」我牢記了這句話。很激勵人。很現實。

我對歐陽老師的話雖然不能完全消化理解，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講，還是給我注入了一針清醒劑。我贊同先求生存后求發展的理念。

他拿出一份報紙說，你來得很巧，這上面刊登了一條對你來說是一個非常好的消息，咱們市一家很有名的私企公司正在招工，待遇很好，條件要求嚴了一點。

接過報紙，我粗粗瀏覽了幾眼，幾乎沒看內容。第一個念頭想的是歐陽老師能給通融一下。他是經貿委企業策劃處處長，和那公司老總必定很熟悉。……

我說明了我的意思，歐陽老師答應了，顯得勉強。又蹙著眉頭補充了如下的話：

「私企和國企的經營理念不同。哪怕是自己的兒子，如果是個庸才，他們也不用。他們不講面子，只講事業。企業破產了，老總能跳樓自殺，而國企的老總別說自殺，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他們總能有退路，也許比以前活得更好。」

歐陽老師言外之意是不願幫我走後門。是想讓我先鍛煉一下？

「你自己先去闖一闖，如果不行再想別的辦法……闖天下嘛！」

我點點頭。不想依靠歐陽老師了。依賴是一種很壞的習慣。

我要靠我自己！

我必須靜下來調整一下自己。歐陽老師說得對，不能盲從和一味的好高騖遠。人必須立足實際，先求生存，后求發展。當務之急是選擇一個賴以謀生的職業。

二

一本《擇職指南》的書，其中有這樣幾段話：

選擇職業，首先要想到自己在哪方面有特長，讓自己的愛好和職業相結合，才更有利於個性的發揮……

過去只從什麼行業掙錢多去考慮了，沒有想到利用特長來選擇職業。我想我應該為自己的工作取向定位了。

那麼我有什麼特長呢？

我很快想到自己的口才不錯。在學校辯論賽上，經常隨機應變，出奇制勝。又善於多思和用腦，常被老師和同學們譽為「百變精靈，鐵嘴幫主」……這些也許都是我的特長。於是，我很自然地想到了做企業營銷員。

在世俗的眼裡，這是一個低等的，被人瞧不起，沒檔次，靠嘴巴生存的一個營生。

其實在商品經濟社會裡，人本身就是一件商品。

商品需要推銷，人也需要推銷。人生就是一次推銷的完成。

企業家推銷的是自己的產品，科學家推銷的是自己發明成果，大學生推銷的是自己所學的知識，國家元首推銷的是自己遠見卓識的政治主張，普通官員推銷的是一個領導者的水平，打工仔推銷的是自己健壯的體力。三陪小姐推銷的是她的青春和肉體……各行各業各種各樣的人都在推銷。只不過是推銷的方式方法和內容不同而已……

從心裡上驅趕著世俗偏見，也確定了我的求職目標。我開始細研歐陽老師給我的招聘報紙，仔細推敲招聘廣告上面的每一句台詞。

三

招聘廣告是我市實力雄厚的寶力美公司刊登的。寶力美公司是個令人嚮往的地方。這些天只顧在街面上尋找職業了，差點錯過這次機會！

他們的招聘廣告非常奇特，與眾不同地寫著：「招聘推銷部經理，性別不限，年齡放寬，學歷可酌……但必須要有較強的口語表達能力，擇優錄用有『特殊口才』的人。」

我正是有特殊口才的人！

難怪寶力美公司能迅速崛起，正因為他們深知，學歷不是能力，有才華最重要。眼下他們急需招聘有「特殊口才」的人，為他們拓展營銷工作。

又一想，我能行嗎？去那裡應聘的人一定趨之若騖。歐陽老師都說他們要求相當嚴，「走後門去不太可能。」

雖然我沒幹過推銷，但我想，此業正是通過口語交流來完成的。廣告上那「經理」二字，對我也相當誘惑！

我想嘗試一下經理的感覺……

一連串美妙的幻想飄過之後，又詳細地看了幾遍招聘廣告。廣告是三天前刊登的，明天是招聘的最後一天，不知招聘是否結束？

也許那些被入選的幸運者，早已奔向了他們各自的經理寶座了。

但願不是這樣。

在這則奇特的招聘廣告上，我也分析出裡面隱含的另一層意思：什麼保底薪水2000元，不過虛晃一槍，都是效益工資，按能力得報酬。這是市場經濟的規律，世上哪有免費的午餐。他們求賢若渴，只好「重金誘惑」。吸引更多的人前來應聘，便於挑選精品。

每月2000元的保底工薪真誘人！不知有多少人蜂擁而至呢？

讓我還感興趣的是上面寫著「總裁親自面試」。雖然增加了被聘用的難度，但這正是展示我的一次機會呀！

無論有多少人參加應聘，我也要去試一試。競爭一下嘛，這是個機遇。哪怕不被錄取也無所謂。畢竟因為嘗試過而無悔。

還有明天最後一天，我要自我設計自己的人生啦！

智者一生設計自己，愚者被人設計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