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舅舅大人?
對於可以肯定自己勞動成果的人,程峰向來都是寬容切耐心的,待到傍晚時分,夕陽染紅了天氣,長河落日,萬物蕭瑟,這樣景色讓本就渾厚的冬日,更添了幾分悲涼的雄壯。
從外面回來時,僕人打開門出來迎接,隨後也知道了老者今日要在家裡下榻的事情,一邊詢問主人今日吃什麼,一邊領著眾人去了客房。
新家的院子是個二進的跨院,院子不小,比之長安城裡的那棟宅子自然是奢華不少。
進了院子之後,才發現楊氏也走了出來,隨著在一起的還有村中的幾位老人,大概是商議一齊過年的事情,這時候百姓大都貧窮,過年的時候大家東拼西湊一些肉食或是山貨,大家聚在一起守歲,用來慶祝自己又多活了一年。
楊氏出來的時候看著老者微微發愣,因為程峰在前,自然沒有看到老者朝著她搖頭的情形。
「哎?這不是榮國夫人?」
楊氏微微朝著老者施禮,半晌才吶吶道:「不知貴人駕到,有失遠迎……」神情之間卻有些緊張,像是見到了什麼大人物之後才有的拘束。
老者見她哈哈笑了笑道:「甚麼貴人不貴人的,老夫今日僅是會友來的,不談其他,不談其他。」
話里的意思楊氏自然能聽明白,上前以晚輩禮攙扶著道:「小輩們不知使君身份,若是有失禮的地方,還望使君海涵。」
這禮節老人自然也是受得起,轉而笑著說道:「哪有失禮的地方,前些日子聽說你被那兄弟趕出家中,老夫雖是有心幫襯,但終歸是不在其位,也不敢多指手畫腳,不過如今見你生活無憂,也算是了了一樁心愿了。」
但這話不也好接,一時間只好點頭稱是:「倒是叫貴人費心了。」
說著話,攙扶著老者去了廳堂,老者並未袒露身份,程峰也就將他當長輩侍候著,雖不至於如何殷勤,但該做的禮數卻也未曾缺過。
老者似是對程峰印象破佳,不知不覺間,話頭自然也就扯到了他的身上。
「後生倒是個德才兼備的,可想過入仕途?」
這話是問楊氏的,楊氏聽完了搖頭笑了笑回應道:「前些日子大駙馬倒也跟妾身說過這事兒,只是女婿性子懶散,對仕途之事不甚上心,所幸也就由他去了。」
老者聞言點了點頭,長嘆道:「入仕途便就是進了斗場,爭權奪利,勾心鬥角,一不小心就是萬劫不復的下場,若是有本事生活無憂,要那仕途作甚?」說到這兒,長嘆了一口氣:「忙碌一輩子,爭鬥一輩子,到頭來剩下了什麼?呵呵……無非是黃土一杯罷了,是非成敗轉頭空,又怎及一杯濁酒喜相逢來的悵然痛快!」說笑著將目光放在程峰身上:「你倒是看的明白。」
這時候飯也做得了,都是些尋常的家常菜,雖不是玉盤珍饈,但也算是規格以上了,只是楊氏看著那紅燒鯉魚,眼角微微抽了抽,似是埋怨搬得瞪了程峰一眼。
「哦……在河灘上吃過一次,味道不錯,便央著那小子做得,你也莫要怪他,況且有老夫在,任誰也不敢去打他板子不是?」說著哈哈笑了笑,自己便夾起一塊魚肉,輕輕吃了一口,而後稱讚道:「沒想到先生到有易牙之能,老夫也算是嘗盡美食,這紅燒魚,卻是有一番滋味。」
待到一頓飯吃完,天色也就完全黑了下來,楊氏又與老人聊了一陣子方才回去自己的院子,只是臨走時給了程峰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
天色太晚,長安城的城門想必早就關了,況且這老者也沒要走的意思,也就命人將火炕燒熱了,這才又暖了一壺酒,兩人邊吃邊談。
「你就不好奇老夫是誰?」老人奇怪的看了程峰一眼,而後輕泯了口酒問道。
「不用問也知道您是位高權重的,不過知道了您的身份,免不得心裡惶恐,與你吃酒聊天總會多些忌諱,這樣一來多無趣。」
「哈哈……無趣……好個無趣,老夫看你呀,就是無欲,無欲則無求,無求則無畏么。」老人文言哈哈笑了起來,說著,又看向程峰道「不過話說回來,男子漢大丈夫,手中可一日無錢,但不可一日無權,也該考慮一下仕途啦……」
「額……剛才您不是還說……」
「哈哈,那是剛才,楊氏母女飽受官宦之苦,寧可街頭討飯也不想再入官門,若是在她身邊說這事兒,免不得背後要被數落,老夫一大把年紀,才不去做那事嘞!」
程峰聞言頓時一頓失笑,這人一旦活的時間一長,就成精了,辦事說話也沒了對錯,更多的則是看重利益,只要面子上升過得去,那麼對自己有利就選那樣,那句話不得罪人,就說那句。
老人家不愧是久經官場的,說話辦事都透著一股子虛偽勁兒。
說到這裡,老人頓了頓,指著面前的魚道:「就如吃這鯉魚,大唐明知這事禁食,但仍舊有人不斷再吃,而且吃的全無負擔,為什麼?還不是因為手裡有權,光是有錢你試試?三十大板能將你打死!」
這時候做官,程峰也不是沒想過,貞觀之治,開元盛世,兩朝交替百年的時間,大唐經歷的都是明主,即便是李治時期有段黑暗歷史,但那也是幾十年以後的事情。
但是,程峰是什麼人自己心裡有數,那些所謂的治國之策一點不會,治軍之道勉強懂點,但在這個名將輩出的時代,他那點可憐的知識能經得住幾次剝削?
心裡還是沒底氣啊,思慮了一陣,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誠如先生所說,朝堂就是個斗場,爭權奪利,勾心鬥角的事情太多,您覺的小子這副樣子像是做官的料?」
老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你小子性子沉穩,做事張弛有度,若是做官,自然會懂進退之道,曉取捨之學,但你對權利卻無敬畏之心。」生怕他聽不懂,這才嘆了口氣道:「無畏無懼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因為沒有畏懼,就沒有約束,你這種人進則一飛衝天,若退么……呵,屍骨無存!」
程峰聞言也是觸動頗深,畢竟現在這種君權社會不似後世那般規則,如果非要比較一下,那麼只能說,這樣的權利更顯得赤果果的。
「呵……權利啊。
心有感嘆,嘴上就說了出口來」
老人見著這副模樣哈哈的笑了笑,指著他說到:「對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一面羨慕,一面鄙視,哈哈哈。」
程峰白了對方一眼:「感情您老就是來拿我尋開心的?」
「嗤!」老者一聲嗤笑。「你為醫者,自然懂得藥理,老夫且問你,醫人跟醫國有什麼相似之處?」
程峰聞聲看著老者有些不確定的回答道:「君臣……佐使?」
老者聞聲撫掌大笑:「哈哈!然也!葯中有君臣佐使,廟堂之上亦有君臣佐使,良藥可為葯,毒藥亦可為葯,況且現在哪位開方的大夫,可不是一般人嘞。」
老者見程峰心思有些動搖,又添了把火,「你現在有功勞再身,若是尋王駙馬求個行卷,朝中有了人脈,只要你不作,以後自然是平步青雲。」
程峰輕輕琢磨了一陣,又仔細看了看老者神色,而後哈哈笑道:「王駙馬……哈哈,差點就中了你的圈套!」
老者聞言一愣,而後啪的一聲將被子棄在桌上:「老夫安德郡公楊師道!今日老夫只問你一句!這行卷,你是投也不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