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代夫人
代夫人是叔父王的寵妃,樣子生得嬌媚,性子驕縱跋扈,膝下育有三子。長子司徒承錦大我兩歲,已被立為太子。此外次子司徒承鈺和幼子司徒承啟,雖年幼卻也都封了爵位,因此她在這**中的風頭一直蓋過我那嫻靜善良的叔母后。
叔母后雖貴為王后,可多年來始終無所出。自父王與母后雙雙駕崩之後,叔父王就將我交與叔母后照看撫養,她本就性子純良,加之膝下無子,待我更是視如己出。
代夫人仗著自己得寵,向來對叔母后疏於禮數,對我亦是不冷不熱,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無事。今日這般急著尋我,皆因為她的長子,我那堂哥太子承錦。
他倒是自小對我百般愛護,我一直敬他為兄長。只是漸漸發覺他對我確有不一般的情愫,他之前三番五次差人送我一些珍奇玩意附帶書信,我都叫人原封不動地送了回去。承錦年十六,已過了束髮之年,(西虯律法規定:男子年滿十四可娶妻室),早該選妃納室。
早前他曾當面向我直言心意,說他一直推託納室,皆因對我鍾情,說我才是他心中太子妃的人選。我明白告知過他:君非我心所向。可他不肯死心,於是這一年來,我便刻意迴避與疏遠他。
不過,司徒承錦為人還算忠厚,只一向膽小怕事,性子里總少了幾分男兒的豪氣和血性,想必是他生母代夫人太過跋扈與多心,才抑制了他的性子,生得一副軟弱皮囊。
可話又說回來,若不是代夫人得寵,他又是長子,代夫人母家又權傾朝野,單憑資質才幹,太子之位怎會落在他頭上。他今日竟敢衝撞他母妃,還真是難得。
他絕非我心中嚮往的男子,即便他日後繼承王位,封我為後,我也絕不肯嫁。
剛又聽臧兒說,今日之事皆因太子選妃而起。
代夫人相中了她哥哥西虯大將軍代寇的女兒代雲卓,代雲卓是代夫人的親侄女,她有意讓承錦納代氏為太子妃,卻不料承錦嚴詞抗拒。母子相爭之下,承錦道出了多年來一直鍾情於我之事,揚言此生非狐璽不娶,還出口惡意貶低代雲卓,這才惹怒了代夫人。
他因我而在眾宮人面前如此忤逆生母,難怪代夫人要召我前去,想必是不會輕易罷休的。
自古帝王家子女嫁娶,哪個不是為利益傾軋,為大局謀略?何況她兒子是太子,是儲王,西虯國未來的國君。
我一路上心裡越想越不安,一直盤算著,待會去到要怎麼應對。
臨近雲福宮時,忽然覺悟自己這樣獨自前去,怕是吃了虧也無處申訴。前朝之事近來已讓叔父王頗受困擾,若再因**這些鎖事輕易搬動他,日後怕是麻煩更大。
想來想去,我停下了腳步,轉身對臧兒說:「你快去景壽宮告訴王后一聲,就說我被代夫人叫去雲福宮了,再把事情原委告知王后。你跑快些,記住見著任何人都不許提起這事。」
「諾。我這就去稟告王后。只是公主,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事關太子和代氏一族,太子為公主如此出格,怕不是那麼容易過去。公主可要當心,王后未到之前,還請公主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想必代夫人礙著王上和王后的威嚴,也不敢太過分的。」
臧兒小聲叮囑,眼神擔憂。臧兒大我一歲,自7歲進宮就侍奉我左右,與我一同長大,雖為主僕,卻與我情同姊妹。我深知她一向穩妥伶俐,但聽她此番話語,才驚覺她竟是如此聰慧透徹。
我看著她,心下一陣暖意,平緩了眉頭,柔聲說:「我心中有數,你且快去快回。」
臧兒應了聲諾,便轉身快步朝景壽宮方向奔去。
雲福宮位於整個王宮的西南方,地方雖不如王后所居的景壽宮寬大,但看這裝飾比景壽宮要奢華的多了。廊檐屋角皆為鎏金,大扇的菱格窗上鳥獸圖案雕工精細,外殿堂中置有六扇門的大幅百花爭春圖的金玉屏風,屏風上花朵形狀皆為金線和銀線綉過,屏風的框架輪廓皆用了黃金鑲邊,並有上好的玉石做支腳。
我剛邁進外殿,代夫人的貼身宮娥秋兮便從那金玉屏風后蓮步移出,像是料准了我什麼時候會到,欠身屈膝向我請安,可臉上的表情倒未讓我覺得恭敬,「奴婢秋兮奉代夫人之命,在此恭迎公主聖駕。」
我瞥了她一眼,略抬了下巴,冷冷地說:「起身吧。」
「諾。請公主隨我移駕錦繡閣,代夫人已在那裡等候多時了。」
她竟然話未說完就起了身。若不是主子給臉,區區一個宮娥,怎敢連我這個公主都不放在眼裡?我心裡暗笑,看也不看她,便繞過那金玉屏風直直地朝正殿錦繡閣走去。
錦繡閣是代夫人就寢的居室,一進門便聞見一股異香,是秋迷香。用了梔子、百合、大麗菊、小柴胡製成香粉,再摻入極其微量的罌粟香粉混合而成,焚之香氣獨特而清心,很是怡情,還對頭風有輔療之效,最適宜秋冬季節在室內使用。
我兒時便聽聞這「秋迷香」是代夫人秘制香料,之所以一聞便知,只因去年中秋家宴上叔母後頭風發作,代夫人當著叔父王的面為表自己對叔母后姐妹情深,命了秋兮取了香料送給叔母后,叔父王還大讚代夫人淑德出眾。
這香料成分倒也簡單,只是個中比例委實難以拿捏,稍有不對,反對身體無益有害,氣味也難聞,據說宮內頂級制香匠也未能掌握其中訣竅。
我正想著,秋兮便伸手輕撩起我面前的紅豆串玉珠簾,細聲說:「公主,裡面請。」
我稍稍遲疑了一下,方才挪了碎步,緩緩進了裡屋。
特意看了一下,屋內並無其他人,想必太子在我來之前已離開。代夫人背對著我亭亭而立,梳著九環式高鬟望仙髻,身著絳紫色飛鳥翔雲銀絲鑲邊拖地華服,腰間纏裹玄色金線菱格紋織錦緞帶,身姿婀娜曼妙。
「狐璽拜見代夫人。」
我低眉垂首,屈膝而跪,心中默默祈禱叔母后快點到來。
代夫人緩緩轉身,用一種令人捉摸不透的語氣說:「你且起身吧。」
我站起身,一抬頭便看見她滿頭奪目的珠翠,而頭頂髮髻處又著了根飛燕展翅金步搖,更顯尊貴華麗,威儀不凡。
與她目光交會時,發現她正細細打量著我,嘴角浮動起一絲笑意,蛾眉鳳眼中像藏了把利刃,似乎隨時要將我凌遲致死,看得我渾身冷顫。
代夫人心計手段何其陰毒,在**無人不知,我此刻若真是硬碰硬,吃虧的必定是自己。於是只得避開她的目光,低著頭,做出謙卑恭敬的樣子來。
半晌,她說:「嘖嘖嘖,確鑿鑿個美人兒啊!都說你是狐仙轉世,從前只覺得你確實比一般女童樣貌生得好些,聰穎過人,但總歸也不過是個小娃娃。可今日細細看來,姿色果真妖冶驚世,出落得像個大人了。單那一雙翕水靈目,就活生生能把人勾死,連我看了也要有三分動情,且自嘆不如啊。」
我聽出她弦外之音,更覺得她字字如芒在背,彎腰頷首,柔聲說:「狐璽不敢!狐璽從不覺得自己的容貌有何過人之處,狐仙轉世實乃訛傳,不過是狐璽的母后做過的一個胎夢而已,夫人睿智非凡,又怎會不知夢為虛幻?如今狐璽年紀尚小,更無關乎美貌。要說西虯美人,夫人當屬天下第一。」
我誠惶誠恐,窺見她眉毛微微上揚,面露喜色與得意,想來我剛才那番話很令她受用。只聽她似質疑般輕輕地「哦」了一聲,我趕緊接著說:「**佳麗已是聚天下之精美,而叔父王多年來只鍾情夫人,可見夫人德才與美貌非比尋常,是無人可比的。」
「哼,你也不必費心思拿這些個悅耳的話來應付我。說你叔父王只專寵本宮?聽你這話裡頭的意思,似乎是在責怪本宮媚惑聖主,害的**其他妃嬪失寵,尤其是你那叔母后?」她雖嘴上這樣說,但難掩得意之色,可她居然拿叔母后做引子,真是再過分不過。
「狐璽不敢,狐璽絕非此意。叔母後向來沉靜淡泊,如今年紀已漸長,姿容自然比不得夫人,平日待夫人又情同姐妹,夫人得寵便是叔母后得寵,因此她自身已無礙乎寵與不寵。而其他妃嬪確是及不上夫人萬分之一的才貌,不受重視亦是理所當然的。況且,夫人育有三位公子和一位公主,在**無人可比,功不可沒。」我說完,便又做低眉垂首狀,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好一個伶牙俐齒啊,果真是極會說話,難怪王上平日這般寵溺你,就連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及待你恩厚,你倒是頗會取悅人心,我此番真覺著你叔父王將你留在西虯確鑿鑿是委屈了你了!」
不知怎地,聽見她此話一出,我耳邊不自覺響起叔父王與外公的對話,忽覺驚恐萬分,雙膝跪拜在地。
「狐璽實在愚拙,並不曾刻意取悅任何人。當年父王和母后駕崩后,是叔父王念與我父王的手足之情,又憐憫狐璽年幼孤苦無依,才將狐璽交與叔母后撫養,確是給了狐璽百般疼愛和優待,但這一切皆因叔父王是仁義之君,重視手足情誼,而西虯向來推行仁孝治國。不只是叔父王,代夫人平日對狐璽也是百般照顧的。只是狐璽年少莽撞,若有得罪夫人之處,還請夫人多多包涵。」
我感到自己渾身上下都在顫抖,心知西虯即將選送絕世女子嫁到幽國和婚,叔父王正為挑不出好人才而猶豫不決。
自叔父王繼位以來,天下格局突變,西虯戰事增多,為拉攏鄰國勢力,已有三位公主遠嫁邦國和親,其中有兩位是司徒氏宗親重臣之女,另一位則是從前在叔父皇面前頗為得寵的凌夫人所生的女兒——申元公主,出嫁時僅有十一歲。
當日代夫人因嫉恨凌夫人得寵,又從她母家人口中得知西虯一直想要拉攏燕國結盟,叔父王正愁找不到合適的借口。於是代夫人便以照顧凌夫人門第卑微之名,向叔父王提議為申元公主早些選定一門得力的婚事,叔父王一下子便想到要與燕國交好之事,遂即刻下令將申元公主送往燕國和婚,代夫人還因此受到叔父王褒揚,大讚其賢德、寬和,是枕邊知心人。
那凌夫人本就出身微賤,得知此事後當即淚如雨下,護女心切卻無力為之,情急之下便只會整日在叔父皇面前哭哭啼啼,反倒惹煩了叔父王,失去了原有的恩寵。
今日代夫人因太子之事想必已對我厭恨至深,就算不被送到幽國,也難保她不會向叔父王提出送我去其他國家和婚。
我本就是王室孤女,我母后子嗣稀薄,僅生育我一人,而父王一生只鍾情母后,為母后而廢棄了**,因此即便是庶出的兄弟姐妹我也沒有。
如今西虯國力衰減,幽國的戰書已下,縱然叔父王和叔母后百般寵愛我,若為國家利益著想,叔父王未必不肯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