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引來何太太氣惱不已,罵個不停,「被那狐媚子迷得人事不知,滿腦子只想著發財,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阿貓阿狗,就跟我的閨女配了對……」
也虧得何渭已經見過了人,只道這是燕王親自保的媒,他前往燕雲十六州送棉衣的時候就瞧中的人,才來了洛陽城便上門來提親,足見誠心,言語中卻將夏芍藥夫婦牽線一節給隱了下來。
何太太自來對夏家人沒什麽好感,若聽見是夏芍藥牽線,不知道還得怎麽想呢,泰半是不肯答應的,大約還會覺得夏芍藥在坑她閨女。
何渭最會察言觀色,對何太太的心病再清楚不過,勸慰何太太後,她心結打開,才接受了這門親事,又想起兒子的親事還沒著落。
見何太太又要提自己的親事,何渭腳底抹油,往外溜了,只留下一句,「總要讓妹妹好歹見一面,才好訂親的吧?」
次日何娉婷在兄長的陪同下前往夏家去見夏芍藥,與前去「跟乾兒子培養感情」的趙六「不期而遇」,彼此心知肚明。趙六與何渭打招呼,眼角悄悄掃過何娉婷,只見她長相高?豐腴,面若銀盆,心裡先自滿意了。
而何娉婷也大著膽子掃一眼趙六,果見他斯斯文文,與想像之中武官滿臉鬍子的粗蠻樣子全然不同,心裡也肯了,還奇怪他這副身子怎能打遼人?後來聽夏芍藥提起他管著斥候營,但凡走過的路沒有不記得的,丟到漠北草原上也不會迷路,夏景行一行人孤軍深入,他比指南針還好用,心裡便湧上一絲喜意。
由燕王保媒,男女雙方都見過了面,三日之內這門親事便定了下來,一應茶禮酒水便是燕王府的管事置辦的,趙六隻等著做新郎便好。
因他們還要進京受封,此時不好坐下來談論成親的日子,何康元也十分滿意這門親事,倒覺得無所謂,直催著趙六早些進京,「成親的日子不急,等賢婿從京里回來之後再定也不遲。」到時候他又升了官,便是本地知府恐怕也要對何家高看一眼。
何康元心裡得意,在外室面前禁不住誇耀了一番新女婿,倒讓外室大哭了一場,嘴裡只喊著自己兩閨女的名字——
「同樣是你爹的閨女,姊姊能嫁得年輕俊傑,我的閨女卻得伴個白頭翁,怎的如此命苦?」
三五日之後,燕王帶著夏景行及趙六,以及自己一干貼身護衛,往長安去了。
夏芍藥懶怠再動,站在門口送了夫婿出門,「別去了長安昏了頭,小心著晉王些。我若跟去了咱們還得另尋住處,你跟著殿下去,就住在燕王府,出入跟緊了殿下,想來晉王也不能找你麻煩。」
夏景行原還想著要帶了妻兒岳丈去游長安,哪知道妻子不肯,只得不情不願自己去了。
十一月十八日,長安城還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各官員府邸已經亮起了燈,騎馬坐車的都往興慶宮趕去站班。
宰相翁濟今兒起早了,到了丹鳳門前下車,別的官員還未至,吏部尚書梁永定也才到,見得他便上前問候,「翁相早。」梁永定左右看看,只見丹鳳門前守衛站得筆直,其餘官員還不見人,湊過去小聲道:「燕王前兒入京,聽說已經見過帝后了,今兒上朝會不會封賞呢?」
燕王還未入京,朝中早就暗潮洶湧,從文官到武職都有考量。
當初戰事吃緊,大齊一度顯了敗象,有不少人在朝堂上可沒少抨擊燕王,總想著這個皇子就算在戰場上保住了命,卻也因為齊遼之戰,恐怕以後不能在朝中興起什麽風浪了,就連向來與燕王兄弟情深的太子都退居一射之地,默認了不再支持這個弟弟,其餘大部分官員誰肯多替燕王說幾句好話?
燕王前腳進了長安城,見過了帝后,後腳就有不少官員往燕王府送禮示好,就連太子也派人送了禮,打著關心兄弟的旗號,其餘諸皇子不甘落後,俱有禮相送。
不過兩日功夫,倒好似要將朝中格局重新改變一般。
燕王若是領賞之後依舊回燕雲十六州去,那朝中局勢變化倒不大,若是留下來如晉王一般長居京城,到時候燕王相幫哪一位皇子,抑或他自己有所動作,都會讓大齊朝中政局大變。
翁濟緩緩拈著頷下白須,不急不緩道:「燕王可是帶了兩人回京聽封的,其中一人還是鎮北侯逐出家門的嫡長子呢,你猜這兩人是留京還是回十六州?」誰人不知晉王府與鎮北侯府皆與國子監祭酒王家交惡多年,就是為著當初南平郡主與甯謙的那樁風流事。
當初鎮北侯將嫡長子逐出了家門,如今嫡長子載譽歸來,不獨鎮北侯不好自處,便是晉王一張老臉面上也不算好看。
早在燕王大捷,今上下旨召邊關將士回京聽封,晉王就早早向梁永定傳話,意思是讓他到時候看著安排,就算是做官,也有許多講究,安排個實職還可以有升上去的機會,安排個虛職,幾十年在職位上熬著的不在少數。
晉王既有意在官職上壓一壓夏景行,梁永定也得考慮一二。
燕王勢頭正盛,他既為鎮北侯長子請封,那就是擺明不會苟同晉王打壓夏景行的想法,一個弄不好叔侄兩個便要因為夏景行而反目。
梁永定可不想做叔侄倆中間的夾心餅,他生性圓滑,忙向翁濟求教,「翁相教我,下官愚昧,想著京里做官可比駐守燕雲十六州要好,可如今兵部職位都滿,下官竟想不出皇上要如何封賞,翁相可一定要不吝賜教,下官感激不盡!」
翁濟見他果然是個左右為難的模樣,頓時樂了,「定遠將軍能夠忍著一口氣放棄了侯府世子之位,轉投軍旅立下戰功,想來他也不是目光短淺之輩。老夫若是他,必定選擇繼續回到燕雲十六州去,再立戰功,等到手握重兵不能讓人小覷之時,再回京不遲。」
京中文官比武官更容易安排職位,武職在京的除了在兵部,就是待在刑部,或者九門宮禁城外南北大營,不少官員都是今上倚重之人,那都是輕易不會挪窩的,剩下的不過是些不重要的官職,隨便推出去掛個武職,若不能逢戰事外派打仗,恐怕一輩子也就止步於此了。
梁永定醍醐灌頂,忙向翁濟謝恩。
這麽一會子功夫,上朝的官員便陸陸續續來了,丹鳳門大開,官員左右兩排持笏上朝,等到天子駕臨,今兒第一件事便是嘉獎齊遼大戰之時的有功之臣。
今上宣了燕王與定遠將軍以及趙校尉上朝見駕,三人魚貫而入,燕王在前,夏景行趙六在後。
燕王貴為藩王,主燕雲十六州軍事,加賜一品驃騎大將軍,算是對他在齊遼之戰的肯定,另有皇莊兩處,金銀財物若干。定遠將軍從五品一躍而至正三品懷化大將軍,其岳丈傾盡家產自籌糧草,有功為國,得封從五品朝散大夫,卻是個虛職,算是獎賞他的。夏芍藥得賞三品誥命,就連唐氏也有封賞。
晉王今兒特來上朝,旨意下來,當場就呆了。
他原還想著,夏景行頂多從五品升至四品,哪知道連從三品都不是,竟然是正三品,悄悄抬頭瞧了好幾回今上的臉色。
今上前兒見過了燕王,這兩日心中高興,只覺得放眼瞧去,自己幾個兒子里,留在長安城的自不必說,全都虎視眈眈盯著大位,互相暗地裡使絆子,攪得朝中烏煙瘴氣,獨三皇兒一心為國,當初十六州連失數州,他一個皇子竟然想著要與燕雲十六州共存亡,有了殉國的念頭。
戰事失利之時,今上對這個兒子自然有怨言,但等他大捷回還,跪在御前哽咽,道:「兒臣還當……此生再見不到父皇天顏了呢……」一句話倒將今上的慈父心腸勾了起來,親自下了御座去扶他起來。
他這句話,可不正是挖心剖肝講的一句大實話?
今上對他這句話深信不疑,拉著他講了許多他小時候淘氣的事,還親自帶著他去皇後宮里吃過了飯,回來又徹夜談論齊遼大勢,對這個兒子竟然是前所未有的信重。
耶律璟雖然退兵了,但難保他賊心不死,再度發兵。
今上上次在洛陽,不肯相信燕王的話,只覺得太平盛世,他卻大煞風景,哪知道沒過多久遼人就興兵南侵,這場仗打了三年才消停下來,父子兩個算一算也是足三年未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