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陷越深》第十章(1)
1953年3月初,斯大林在莫斯科郊外的孔采沃別墅因中風而逝世(和列寧患同一種病)。在冰雪覆蓋的莫斯科街頭,悲痛欲絕的市民爭先恐後地擁向工會大樓大廳,向停放在那裡的領袖告別。而正是因為斯大林的去世才催生了一批「解凍文學」,其中有一部小說就叫《解凍》,作者就是著名的藝術家愛倫堡。而另一部小說《活下去,但要記住》,作者拉斯普京現在依然健在。衛國戰爭後期,一位傷兵私自離隊逃匿於群山之中,戰爭勝利后不敢露面。丈夫的背叛行徑使妻子深感罪惡,以至於懷了孩子而不惜說是與人通姦的結果,不敢承認是逃兵的孩子。即使如此她依然無法洗刷內心的恥辱,最後跳河自殺。作者觸碰了人們心靈深處最脆弱的道德神經。「你覺得我們這樣做,」焦影對黨開渠說,「是不是低於這個社會普遍的道德水準?」「你能說清楚這個社會普遍的道德水準是什麼嗎?」黨開渠接下來竟然提到了《活下去,但要記住》,「當年看它的時候我也流過淚,現在回過頭來看那簡直就是矯枉過正,是愚昧,道德和非道德只有一步之遙,就像天堂實際上就是地獄的鄰居。你看過這篇小說嗎?」「沒有。」焦影如實回答。「但我知道你說的不全面!」焦影在黨開渠面前從未如此誠懇過。顏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學生,在孔子的三千弟子中也只有他有一座廟。他雖沒有任何著述傳下來,短暫的一生默默無聞,但他那安貧樂道、知足常樂的思想卻流芳百世。進了顏回廟的大門,映入眼帘的是石碑上題著的「陋巷故址」。這裡古柏參天,幽深靜謐,遊人也不多,除了一對年老的外國夫婦和幾個學生模樣的青年之外,只有他倆了。黨開渠依舊在滔滔不絕地夸夸其談。焦影本想說什麼,他覺得和唯利是圖的黨開渠參觀顏回廟本身就具有諷刺意味,談論顏回則更顯滑稽。黨開渠還要去遊覽周公廟,參觀國務院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曲阜魯國故城」的石碣。這兩處景點在一起,但離顏回廟還有一截路,焦影便說算了,沒什麼看的,黨開渠只好作罷。司機開著「莫斯科人」轎車,一溜煙地把他們送到了孔廟。「杏壇」是孔子講學的地方,宋代前曾是大成殿的遺址。繞過杏壇,便是孔廟的主體建築大成殿。這是一座雙層瓦檐大殿,殿前有十根蟠龍石柱,上面刻有傳統的雙龍浮雕,「降龍」由上而下,「升龍」由下而上,柱身和雙龍浮雕渾然一體,很有氣勢。據說是明弘治十三年敕調徽州工匠製作的。黨開渠摸著柱身說:「我在深圳的『錦繡中華』看過大成殿,除了大小不同,模樣相差無幾。初看大有似曾相識之感,可仔細看去,就大不一樣了。錦繡中華的大成殿是一座微雕,不僅比例縮小好幾十倍,殿前的石柱上也沒有這雙龍戲珠的浮雕。把全國的名勝古迹濃縮在一處公園裡,這就是現代文化的象徵。浮光掠影,粗糙不堪,只求橫向的全景式把握,不求縱向的準確精深。所以要想感受歷史,必須尋覓真跡。」「哪有什麼真跡可覓。孔廟的原址不過是孔子的舊宅,孔子死後,他的學生把孔子的遺物保存在這裡,這裡就成了孔子廟。到了明代,這座廟也在一場兵災中毀了。咱們現在所見的,是明代重新修建的,離真跡差了十萬八千里。」焦影覺得黨開渠過於賣弄,便點了他一下。黨開渠一聽,果然不再吱聲了。在西邊的詩禮堂前,有兩株高大的古樹,樹上各掛著一方小牌,上面寫明一株是唐槐,一株是宋銀杏。兩株樹飽經風霜,虯枝奇崛,蒼勁挺拔,蓬勃中透著龍鍾和老邁。焦影正在抬頭觀望,黨開渠突然用手肘點了點他的胳膊,向一旁努了努嘴。從詩堂里出來的幾位旅客中,他看見了張達和韋小姐。韋小姐戴著寬檐遮陽帽和一副墨鏡,挎著一個金光閃爍的小坤包,一邊往外走一邊和張達耳語。焦影驚喜地迎了上去。張達首先發現了他,高興地伸出手和他緊緊握著說:「我剛才還在和韋小姐說,你和黨開渠就在曲阜,正準備找你去呢,沒想到在此巧遇。怎麼樣,採訪順利嗎?」「一言難盡。你好,」他接住韋小姐熱情地伸過來的手握著,半開玩笑地說,「我們的緣分還不淺呢,是吧,韋小姐?」「你可真會套磁!」韋小姐笑著說。「這位是棗莊麵粉開發公司的黎總經理。這位是著名詩人焦影先生。」韋小姐把一位面如重棗、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介紹給焦影。焦影客氣地與黎總經理握手寒暄。黎總經理用雙手將自己的名片遞給焦影。焦影接過了那張印製精美的名片,說:「抱歉,我沒有名片。」「你們這些大作家大詩人無需什麼名片。」黎總經理笑著說。他的白色襯衣上打著紅領帶,手臂搭著銀灰色西服,「你們的作品就是最好的名片。韋小姐,您說是不是?」「說得好,黎總經理。」韋小姐笑著附和。「哎,黨開渠呢?」張達四下望了望,見黨開渠正走過來,便說,「真是說曹操,曹操到。」當黨開渠看到韋小姐時,臉上掠過一絲惶悚之色。韋小姐主動向他伸出手,他遲遲疑疑地回應著韋小姐那居高臨下的熱情與禮貌。黨開渠後來在進入新世紀之後自然沒有忘記韋小姐,而那時候韋小姐已是世界名人,黨開渠在想她的時候都感到自卑,非分之想早就泯滅。  [返]